
剧本角色

审查官
男,0岁
刚从前线负伤归来的审查官,厌恶戏剧。

编剧
男,0岁
心怀梦想又肩负整个剧团生存压力的编剧。
喜剧的忧伤
原著:三谷幸喜
该剧背景被移植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中国,抗日战争爆发期间,由北平迁往重庆的喜剧剧团的一名编剧前往国民党中央文化运动委员会,将自己新创作的剧本呈交戏剧审查科刚调任的审查官审查。然而刚从前线负伤归来的审查官,厌恶戏剧,而且剧本本身更是不可救药。心怀梦想又肩负整个剧团生存压力的编剧一次又一次拼命地完成审查官苛刻的剧本修改意见……
审查官:不限男女,刚从前线负伤归来,厌恶戏剧,认为剧本本身是不可救药。
编剧:不限男女,心怀梦想又肩负整个剧团生存压力的编剧。
第一天
审查官:来啦?
编剧:您好!
审查官:很准时啊!
编剧:他们说要我11点钟到,所以……
审查官:在我的印象里干你们这行的好像对时间没什么概念。
编剧:有的人是这样儿,可我是非常遵守时间的。
审查官:那就好。坐!奉国民党中央文化运动委员会的委托,我从本月起担任这里的文化审查官。希望我们能很好地配合。
编剧:您好,审查官先生,自我介绍一下,弊姓……
审查官:不用了。可能你已经注意到了,编剧这一栏已经被我划掉了。知道为什么吗?就是为了避免公事私办,所以我们今后就以职务相称。
编剧:……明白了,我是编剧。
审查官:那我呢?
编剧: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不对。
编剧:长官?
审查官:再想想。
编剧:那……
审查官:你是想叫我瞎子,还是独眼龙?
编剧:没有,我没这么想过……
审查官:(盯着编剧看)说实话!
编剧:可您不是瞎子啊……
审查官:那就是独眼龙。
编剧:我真没有……
审查官:没关系,我之所以这么问你就是看看你在以后的工作中能不能对我说实话。 坐!
编剧:…… 谢谢。
审查官:喜欢乌鸦吗?
编剧:乌鸦?您是说黑色儿的会飞的那个乌鸦?
审查官:现在我家里就养着一只。
编剧:您,养乌鸦?
审查官:是的,前几天它突然从我们家窗口飞进来,我花了6个小时才抓住它。一看腿上有伤,我决定先养它一段时间,等它痊愈以后再说。
编剧:哦,可乌鸦是不是个儿太大了?
审查官:比划大小
编剧:那挺大的。
审查官:朝你冲过去的时候还是挺可怕的。
编剧:你们在哪儿养着它呢?
审查官:客厅。
编剧:不飞?
审查官:拿绳子栓着呢。
编剧:拴着就不飞呀?
审查官:飞。绕来绕去的。很危险。乌鸦能家养么?
编剧:对不起,我真没养过……
审查官:乌鸦喜欢吃什么?
编剧:不行,实在是不知道……
审查官:……
编剧:那您现在给它吃什么?
审查官:喝粥,可是它的嘴好像不太适合吃流食。
编剧:我们剧团里有个养鸟的专家,要不然我问问他吧。
审查官:那就谢谢了。
编剧:乌鸦到底吃什么啊……
审查官:叫卫国。
编剧:啊?
审查官:我说的是我们家的乌鸦叫卫国。
编剧:……哦!好名字。
审查官:“最后的笑声”剧团。
编剧:是!
审查官:这个剧团我知道。
编剧:是吗?!
审查官:要知道我从来不看话剧那些破玩意儿的。连我都知道的剧团,说明你们还挺小有名气的。
编剧:我们剧团的历史还是比较悠久的。
审查官:你们团长我认识,叫刘什么雷?
编剧:没这人。
审查官:不会啊!挺有名的啊,我看过几个他的电影。
编剧:啊!你说的是他!不,不是!他的剧团叫“最大的笑声”,我们叫“最后的笑声”。
审查官:不是一码事?
编剧:完全两码事。我们演的是话剧,他们那些叫活报剧,我们剧团是开战以后从北平迁过来的……
审查官:那么你们的团长叫什么?
编剧:李胜来,胜利归来的胜来。
审查官:李胜来?不认识。
编剧:他是那种很低调的演员。不过也演过不少经典作品。像“让天上的雷劈了我吧!”这句就是他的。
审查官:让天上的雷劈了他,为什么?!
编剧:李胜来的招牌台词,您不知道。
审查官:来一遍。
编剧:我可不行。
审查官:你来一遍。
编剧:我不好意思。
审查官:剧本拍桌子
编剧:我试试。他还有动作。——“让天上的雷劈了我吧!”
审查官:你在你们剧团是干什么的?
编剧:剧团的专职编剧!
审查官:编剧?
编剧:啊,也就是剧团常任的工作人员。
审查官:你紧张什么?
编剧:……收起动作
审查官:不是第一次来这审查了吧。
编剧:一直以来我都不适应这种气氛。每次都是如此。
审查官:有什么不适应的?这又不是刑讯你,放松点,坐。
编剧:是。
审查官:我们时间不多。看看你的剧本吧。
编剧:麻烦您了!啊,对了,我这里带了……一点小意思。广场南边第二家的豆沙馅点心。趁热 ……
审查官:你这么做,让我很难办呐。
编剧:这是点心,就一点儿点心。
审查官:我不知道我的前任是什么样儿的人,但是我不吃这套。
编剧:您误会了,我就是过来的路上,闻见这么香……
审查官:你是想贿赂我。
编剧:我没这么想过。
审查官:我实话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愿意干文化审查官这个工作。我凭什么要和像你们这样的人打交道?文化审查?文化审查什么呀?文化需要审查吗?在我看来应该禁止一切娱乐活动!现在是什么时候?前方将士抛头颅、洒热血,你们却带着大家在后方笑!我还可以告诉你,上个月我刚从前线回来,你知道我这眼睛是怎么瞎的吗?是鬼子用刺刀捅的!这可笑吗!你笑啊!空袭警报声)我是这么认为的,你呢?
编剧:确实,这也是一种看法。
审查官:所以这样很不好!
编剧:对不起,很抱歉,我很抱歉。
审查官:现在你心里大概在想碰到了一个不通情理的审查官。
编剧:没,我没这样想过。
审查官:你刚才说你这点心是哪里买的?
编剧:广场南边第二家。
审查官:你还挺会挑的。
编剧:对不起我带回去了。
审查官:实话告诉你我这个人从来不吃豆沙馅儿,可也怪了,我们家老太太吃起豆沙来没完没了。
编剧:审查官先生,要我说就一点点心,就给老人家带回去吧。
审查官:啊……
编剧:明白,明白。
审查官:你现在肯定在想,“他还是收下了”,是不是?
编剧:没有我没这么想过!
审查官:你脸上写着呢。
编剧:我真没这么想——
审查官:说实话。
编剧:就想了一点……我还是带回去吧。
审查官:放下。
编剧:当时还不如不买呢。
审查官:放下。
编剧:我带回去!
审查官:放下!——“真倒霉,遇上了个不通情达理的审查官。”
编剧:我真没这么想过。
审查官:你这么想就对了,我就是个不讲理的人。坐下,你的剧本我看了,我是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的。看了以后让我觉得很……惊讶。
编剧:您能说具体一点么?
审查官:这都是你写的?
编剧:是啊。
审查官:台词都是你想出来的?
编剧:没错。
审查官:这部戏演起来多长时间?
编剧:大概两个小时吧。不过我认为还有点长,可能有些需要删减。
审查官:两个小时?那么写这么个剧本要用多久?
编剧:光写,是吗?写起来大概两天。
审查官:就两天?
编剧:不过,构思要花很长的时间。
审查官:两天能写这么多字?
编剧:这之前一直要做构思。
审查官:对这部戏有信心吗?
编剧:怎么说呢。剧本嘛,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审查官:我看你蛮有自信的。
编剧:还行吧。
审查官:我昨天看了整整三遍的剧本,到底批还是不批,我想了整整一晚上。
编剧:结果呢?
审查官:你猜猜。
编剧:如果能通过,那当然好了。
审查官:你可能也应该知道,我们文化审查官在审查一个剧本的时候,如果发现问题,就用红色标记出来。红色的标记越多,说明问题越大,批准的可能性就越小。知道么?
编剧:知道。
审查官:有吗?
编剧:没有嘿。
审查官:哪都没有?
编剧:完全没有。
审查官:说明什么……
编剧:说明这次没有任何问题?
审查官:是!问!题!太!多!了!我懒得做标记了。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你!这个剧本通不过!
编剧:审查官先生,这剧本哪儿有问题?
审查官:哪儿都是问题!我问你,这种内容,以前被批准过吗?
编剧:当然多少要改点儿,但是……
审查官:最终还是通过了是吗!在我看来这就叫渎职!玩忽职守!
编剧:那您告诉我最严重的问题在哪儿?我这就改。
审查官:全都是最严重的问题!
编剧:您不会说全部都要改吧?
审查官:这不是能改不能改的问题。四个字,无可救药!
编剧:可是……
审查官: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首先,主人公是外国人,这就是个问题。
编剧:不不不,那个……
审查官:这就通不过。
编剧:等等,那是……
审查官:怎么了?
编剧:您说西方人就有问题,不过我们之前也一直都上演西方戏的呀?比如《黑奴吁天录》《玩偶之家》什么的。
审查官:那时候我不是审查官!再说了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们中国的故事是都讲完了么?你现在弄个外国娘们儿在这谈情说爱,你什么意思? “文运会”的“六不五要”你们剧团传达了没有?
编剧:传达了。
审查官:第四条。
编剧:不表现浪漫的情调。
审查官:第五条。
编剧:要以民族的立场而写作。
审查官:这还不明白吗!
编剧:可是……
审查官:怎么了?说!
编剧:我想说很多剧团刚刚演过哈姆莱特,不是也没事么……
审查官:那是因为不是我审查的。而且,这叫什么?
编剧:什么?
审查官:这剧名。
编剧:不行吗?
审查官:悲剧——朱丽欧与罗密叶 这是什么?
编剧:您说我该怎么回答……
审查官:英国好像有一个小有名气的编剧叫……叫……威廉·莎士比亚。你知道这个人吗?他写过一个剧本叫罗密欧与朱丽叶,你知道吗?
编剧:我知道。
审查官:罗密欧与朱丽叶,朱丽欧与罗密叶!这两个有什么关系!
编剧:啊,那个,这是一种“调侃”。
审查官:调侃?
编剧:我想先在剧名上做一个包袱儿,一个笑点。
审查官:什么笑点?
编剧:颠倒了一下,叫朱丽欧与罗密叶。
审查官:我笑了么?
编剧:没有,这是一种惯用的手法。偷换第一个音节,比如……“警察与小偷”变成“警偷与小查”。
审查官:……我笑了么?
编剧:那是我举的例子不好。
审查官:那你的意思是我没听懂?
编剧:我说我刚才举的例子举得不好……
审查官:我无法感受到你的才华。这剧本通不过!
编剧:文字游戏!
审查官:国难当头你跟我做文字游戏!
编剧:再说了!……不,没事。
审查官:说下去!
编剧: 德国、日本这个月刚跟意大利签订了三国同盟。明摆着是同伙是我们的敌人。而剧本当中罗密欧和朱丽叶恰恰是意大利人。而我们最后还诚心把他俩给写死了,这是对敌人最最无情的打击啊!为什么不能演打击敌国的故事?就好像让观众亲眼看见希特勒啃窝头噎死了。
审查官:德国有窝头吗?希特勒吃的着窝头吗?谁敢给希特勒做窝头啊!
编剧:只要能把他噎死,你管他是不是窝头呢?
审查官:别跟我讲讲歪理。
编剧:谁讲歪理了……
审查官:这部戏不符合六不五要,而且就我个人认为,这部戏写的太差劲了。
编剧:再见,审查官先生。
审查官:生气了,刺伤了你那柔弱的自尊心?
编剧:完全谈不上。您认为哪儿写的太差?
审查官:我想问问你,你写的是喜剧
编剧:是。
审查官:喜剧是不是得让人笑?
编剧:那当然了。
审查官:让人笑的喜剧才算成功的喜剧,对吗?
编剧:没错!
审查官:我从头到尾根本就笑。而且动不动就出现一次“让天上的雷劈了我”这一句,这是什么烂台词啊?
编剧:我刚才解释过了。这是团长的招牌台词,好多观众就是为听这一句来的。
审查官:我不明白。
编剧:我这么说好像是在成心跟你掰扯似的……
审查官:你掰扯,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掰扯。
编剧:审查官先生,我写东西也是以台上的表演为前提的。台词是通过演员亲口念出来才会有效果的。这是剧本又不是小说。
审查官:我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演出来观众就能笑。
编剧:当然了。
审查官:演。现在就给我演。
编剧:我演?
审查官:看看能不能让我笑,来。
编剧:我不会演……
审查官:你演。说不定我看了你的表演就能体会到它的幽默呢。演!
编剧:审查官先生。如果您觉得有意思,您就改主意吗?
审查官:说不准。
编剧:那……我,试试。
审查官:下来!
编剧:这是阳台。
审查官:什么阳台,这是椅子!
编剧:在舞台上,这就是阳台。
审查官:上阳台。
编剧:“悲剧——朱丽欧与罗密叶”。对了,我跟您解释一下,我们这部戏采用了所谓的戏中戏的形式……
审查官:我知道。
编剧:也就是,有一个虚构的剧团在排演一部戏,戏名就叫朱丽欧与罗密叶……
审查官:别解释!
编剧:布景,罗密叶家公馆前,这叫舞台提示……
审查官:直接念台词。
编剧:“罗密叶从阳台上探出头来,啊,亲爱的朱丽欧,我怎样都忘不了你···”
审查官:嗯。
编剧:不,不,这还不是好笑的!只是铺垫铺垫!
审查官:继续,继续!
编剧:“啊,我亲爱的朱丽欧,你为何偏偏是朱丽欧……”
审查官:哦。
编剧:这是原剧本中最有名的台词!
审查官: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编剧:这时候!扮演神父的演员跑上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罗密叶死了。”——可这时候罗密叶还站在阳台上呢!——“神父,您怎么这会儿上来了?我还在这里啊!”——“啊?”——舞台监督,就是舞台上管事儿的,这时候咣咣咣咣一路小跑到舞台上,揪着老爷子往下拽——“老爷子,你出来太早了,到第二幕才有你的戏!”——“啊!让天上雷劈了我吧!”
审查官:来了!这就是那句著名的台词!
编剧:到这儿观众就笑了。
审查官:我笑了吗?
编剧:一个大包袱儿。
审查官:我没感受到啊……
编剧:就是说,在第一幕,罗密叶还活着的时候,扮演神父的演员,也就是我们的团长就上台了。可他本来是应该在第二幕才发现罗密叶的尸体啊!可就在第一幕啊,第一幕罗密叶还活着的时候,他就上来了,你说这俩人……这,这不就乱了吗?这就是我们舞台上所说的“意外事件”。
审查官:你蒙谁呢?这事早就在剧本上都规定好了,意外什么呀?
编剧: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