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3113】
读物本·百年往事【篇二十】
作者:浅笑ᨐ
排行: 戏鲸榜NO.20+

BGM点击查看所有BGM

【注明出处转载】读物本 / 近代字数: 8169
4
4
4
0

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转载作品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人的一生不知要遇到多少人与事,到了我这个岁数,经历过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新中国成立之后发生的种种,我虽是个平凡的人,却也有许许多多的人可念,许许多多的事想说。 ——杨苡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6-19 08:50:42
更新时间2024-06-19 10:48:10
真爱榜
小手一抖,榜一到手
投币
点击可重置字体
复制
举报
剧本正文

侵权声明:转载文本只为读文练习,不做任何商用。如侵联删,谢谢。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篇二十

1

(五)

于此得强调一下本书不同于大多数口述实录的一个特别之处,即它是“聊天”与“采访”的某种混合,且“聊天”的意味大过“采访”的成分,至少杨先生常常忘掉,除了面对我,她同时也是在面对公众讲述。面对“采访”,不免有意无意地设防,“聊天”则大体上是不设防的,或者说,有时讲着讲着就可能“破防”。在绝对的意义上,不要说面对他人,即使面对自己,我们也不敢声称直言无隐。有时候,面对自我甚至还可能是比面对他人更具挑战性的事,但这是另一问题了。

所谓“当讲则讲,不当讲则不讲”(何者当讲,何者不当讲)的问题,即使在私聊中也并不全然消失,但与接受采访之际,还是有很大的差别。“记者”这个身份对于杨先生有时有很强的暗示性,我非记者,忝为“小友”,天然“免疫”,也算是“得天独厚”。她面对的是一个倾听者,而我较少窥探的冲动反而让杨先生无所顾忌,无所不谈。

 

2

作为一个“他者”,你不大可能有机会知道关于另一个人生活那么多的细节:不夸张地说,无数次有意无意的闲聊之后,我对杨苡先生一生种种,也许比她的家人、好友知道的都要多得多。

当然,这里也就有更多的地方,出现了可不可、应不应向“外人”道的问题。我总是希望杨先生多取消一些“禁令”,杨先生则在“说出去不好”与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之间犹疑。趋向前一种反应的情形多半发生在刚刚读完某个公开发表的部分(书中大部分内容在《读库》《名人传记》《南方人物周刊》刊登或连载过)之时。与读打印稿时相比,杨先生似乎觉得这个更有了“白纸黑字”的意味,不由得便有一种下棋时“落子无悔”的慎重。趋向后一种反应则是在情绪渐渐平复之后,这时她会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有什么不能说?!我的做说客就在她的小循环之间间歇性地进行。于是对人戏称,杨先生与我之间陷入了艰苦的“拉锯战”。

 

3

我得感谢杨先生的信任:她不止一遍细细看了稿子,甚至不止一遍在上面做了改动,从一些内容的删除到人名、时间的订正,甚至包括语句的修改。但她又交代,你不改也无所谓——只是有时还要追加一句,“我保留我的意见”。唯其如此,我不敢造次,取舍之间小心翼翼,以期不负杨先生授予我的“生杀予夺”之权。

(六)

这本口述所恃者,首在杨苡先生令人称奇的记忆力。杨先生自己对此也颇得意,常在回想出某个场景某个细节之后,不无自矜地笑问来客:“怎么样,我的记忆力还可以吧?”

岂止是“可以”?绝大多数人活不到这个岁数,到了这岁数的人,多半已是意识模糊,即或不是嗫嚅不能言,记忆与表达也是障碍重重了。杨先生犹能接受采访,一两个小时娓娓不倦,且还有掌控局面之念——要是有分龄组的达人大赛,我觉得她简直可以以她的记忆力做才艺展示了。除了家族基因之外,不知道这与她的自我操练有没有关系。

 

4

二〇〇三年杨先生跌了一跤,腿骨骨折,从那时起,她被迫成为一个更纯粹的“脑力劳动者”——因为真的足不出户了。近年卧床更是常态,看书看报看电视,或是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忆念旧人旧事,当然都属于脑力劳动。她对大脑的状态,也就特别看重。好多年过去,杨先生仍不能接受被人全程看护的状态,能自理的事不肯假手他人,独自下地行走也是经常性的,动作还快,不慎跌倒的事于是时有发生,至少我知道的就不下十次。幸而如她自况,现在已是“身轻如燕”,倒下又大多是原地慢动作,结果均无大碍。杨先生的第一反应往往是,糟了,脑子千万别摔坏了!检测脑子出没出问题的一大标准,就是看记性坏了没有。于是记忆力测试立马开始。某个人名想不起了,心下一沉:得,记性全坏了!

 

5

当然,没有的事。测试失败只是一时绊住了,杨先生用力地回想着,比着手势对我说,某人某人,名字是“三个字的”,“两个字的”,终于未能脱口而出,像挺举重物未能一举成功,大为懊恼。但是或许过个几天,忽然又想起了,一见面就兴奋地说起她的“灵机一动”——我已经很习惯她“灵机一动”的个人化表述了,这个词特指她关于某个记忆的失而复得,或者是某个名字,或者是某一句歌词,或者是某个场景。

我这么描述,并不是说杨先生的记忆力一如往昔。随年岁的增长,记忆力的下降是不可避免的。从我起意给她做口述至今,十多年过去,像身体功能的逐渐弱化一样,她的记忆也在慢慢衰退,有些人与事,时间、地点模糊了,有些碎片拼不拢了……对此杨先生也不是不能面对,只是很惧怕因跌跤记忆力骤然下降乃至于失忆。接受自然规律不等于听天由命,对记忆她尤不肯轻言放弃,要退也得是且战且退。

 

6

至少十多年前,杨先生已经开始了针对记忆衰退的抵抗活动。她在有意识地与遗忘较劲。比如有段时间,每天早上醒来,她便开始回想刚刚做过的梦,打捞梦中的种种细节;默写她背过的一首诗;唱过的一首歌的歌词……她的手边有一块写字板,夹着一沓信纸,想到什么,随手记下,这里面颇有一些属于地道的脑力体操。我不知道她的操练效果如何,只知道以她一百零三岁的高龄,仍然可以清楚地记起中学时唱过的一些歌曲,一字不落地把歌词写给我,有时是中文,有时是英文。

不管如何地跳跃,自由联想式,或者听上去如何不相干,杨先生的记忆操练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围绕着她经历的人与事进行的。这里面有她想记住的,有的是她想忘却而终于忘不了的,她都讲给我听,加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一遍遍地讲述,反复地念叨,有时她会突然停下来问,这个跟你讲过吧?

 

7

事实上我大都听她说过,但仍然请她接着说,因为同一内容,会有不同的侧重,不知何时,又会即兴回想起一些什么来。我一度很执着地想在书名中嵌入“碎碎念”三个字,在我看来,“碎碎念”恰恰是杨先生记忆与讲述的特点,关乎记忆点点滴滴的细碎,也关乎她记忆的展开方式。同时,不停地忆念,正说明故人故事,以及其中承载的亲情、友情、爱情和世情,已是杨先生生命的一部分。

抵抗遗忘,抵抗记忆力的衰退,因此也是证明一己存在的一部分。事实上,所谓“历史”,是要在群体的层面上让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留下痕迹,何尝不是一种集体的记忆体操,一种抵抗遗忘的努力?

(七)

登录后查看全文,点击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