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夜雨》

（根据赵燕侠1986演出录音整理）

【第一场】

张天觉：（内白）嗯哼。

（张天觉上。）

张天觉：（引子）国运倒颠，群雄起，朝出权奸。

（念）一片心悬家国恨，两条眉锁愁煞人。只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张兴暗上。）

张天觉：（白）老夫，张天觉。官拜谏议大夫之职。可恨我朝蔡京等，朋比为奸，老夫屡谏，圣上不从，反将我贬往江宁监税；今又蒙圣恩，起授洪州知州，乃上任之期。不免唤出女儿，一同赴任。兴儿！

张兴：（白）有。

张天觉：（白）船只可曾齐备？

张兴：（白）俱已齐备。

张天觉：（白）好，请你家小姐出堂。

张兴：（白）是，有请小姐出堂啊。

（张翠鸾上。）

张翠鸾：（念）只为爹爹常遭贬，何曾一日得安宁。

张翠鸾：（白）爹爹万福。

张天觉：（白）罢了，一旁坐下。

张翠鸾：（白）是。爹爹，将女儿唤出，有何训教？

张天觉：（白）儿啊，为父蒙圣恩，起授洪州知州；今当上任之期，唤出女儿，一同赴任。

张翠鸾：（白）爹爹连日受此风霜之苦，叫女儿心下何忍。

张天觉：（白）为父要作忠良，说什么辛苦二字；可叹你母亡故甚早，撇下女儿，孤苦伶仃，无人照应，倒是为父我连累你了。

张翠鸾：（白）爹爹说那里话来，爹爹愿作忠良，难道说女儿就作不得孝女么。

张天觉：（笑）哈哈哈哈！

（白）好个孝道的女儿。兴儿！

张兴：（白）有！

张天觉：（白）吩咐众人役走上。

张兴：（白）众人役们走上啊！

（四军士、车夫同上。）

张天觉：（白）带马登舟去者。

张兴：（白）带马呀！

（张天觉上马，张翠鸾上车。众人同走圆场。二船夫同上，张天觉下马，张翠鸾下车，张天觉、张翠鸾、张兴、四军士同上船。车夫下。）

张天觉：（白）兴儿！

张兴：（白）有。

张天觉：（白）吩咐开船。

张兴：（白）是，开船哪！

（【牌子】。众人同下。）

【第二场】

崔文远：（内白）好大风浪啊。

（崔文远摇船上。）

崔文远：（粉蝶儿）

一片汪洋，白茫茫，一片汪洋，大风狂，惊起巨浪。

（白）小老儿崔文远。兄弟文达，不幸他早年身亡；呃，我有一个侄儿，名唤崔通，现在家乡与人家司账。老汉今日打鱼而归，又遇这样狂风巨浪，倒要留心一二。

（粉蝶儿）

掌稳舵，神定休慌；一叶舟，随风前往。

（崔文远摇船下。）

【第三场】

（二船夫、四军士、丫鬟、张翠鸾、张天觉：、张兴同上。）

船夫甲：（白）嘿，我说伙计。

船夫乙：（白）怎么着伙计

船夫甲：（白）风浪太大，我可将船靠岸了啊

船夫乙：（白）是啦。哎，管家。

张兴：（白）什么事儿啊？

船夫甲：（白）风浪太大，我可将船靠岸啦。

张兴：（白）候着。启禀老爷：船家说风浪太大，要将船靠岸哪。

张天觉：（白）噢，待老夫看来。呃，虽有风浪，料无大碍。你老爷上任要紧，不可将船靠岸。

张翠鸾：（白）啊，爹爹，既然他等这样言讲，就将船靠岸，明日再行，也还不迟呀。

张天觉：（白）呃，女孩儿家，晓得什么，兴儿！

张兴：（白）有。

张天觉：（白）吩咐他们速速开船，将你老爷送到任所，我是自有重赏。

张兴：（白）是啦。哎，我说二位。

船夫甲：（同白）哎，怎么着管家

船夫乙：（同白）哎，怎么着管家

张兴：（白）我们老爷说啦，上任要紧，到那儿多给你们哥儿俩酒钱怎么样！

船夫甲：（同白）怎么着，多给酒钱？

船夫乙：（同白）怎么着，多给酒钱？

张兴：（白）多给酒钱！

船夫甲：（白）嘿，伙计，开船哪。

船夫乙：（白）开船哪！

（二船夫同开船。船翻，众人惊呼！众人同下。）

【第四场】

崔文远：（内西皮导板）

打鱼归又遇着狂风巨浪，

（崔文远摇船上，幕内起救人声。）

崔文远：（西皮散板）

耳听得救命声近在那厢。

我这里掌稳舵用目观望，

（张翠鸾逐水上，崔文远救起张翠鸾。）

崔文远：（西皮散板）

穿绫罗定是那官家的女娘。

（白）这一女子醒来！

张翠鸾：（西皮摇板）

只说一死鱼腹葬，

七魄悠悠又还阳。

强睁二目来观望。

崔文远：（白）哦，小心了！

张翠鸾：（西皮摇板）

原来另是一船舱。

崔文远：（白）这一女子，看你不像贫户之女，为何失足落水？

张翠鸾：（白）老丈有所不知，我名张翠鸾，我父张天觉，在朝官拜谏议大夫之职，只因本参奸党，圣上不准，反将我父降职去往洪州，行在淮河渡口，遭了凶险，父女失散。

（哭）喂呀爹爹呀……

崔文远：（白）啊，小姐，倒不如暂随老汉回到家中，慢慢打听你父的下落，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翠鸾：（白）这个…

(张翠鸾低头思索)

张翠鸾：（白）噢，我有意拜在老伯的名下，做为螟蛉义女，意下如何？

崔文远：（白）这使不得，哎呀！

张翠鸾：（白）爹爹请上，受女儿一拜！

崔文远：（白）快快起来！

张翠鸾：（西皮摇板）

还望当作亲生养，但愿爹爹福寿绵长。

崔文远：（笑）哈哈哈！

（白）哎呀呀！我崔文远也是有了女儿的人了哇。啊，儿啊，你看已然风平浪静，我们回去了吧。

张翠鸾：（哭）唉，喂呀

（崔文远摇船。）

张翠鸾：（西皮流水）

多蒙将我救船上，不知亲父在何方？

但愿苍天多保障，父女们相逢我要答谢上苍。

崔文远：（白）那时不要忘了义父我哇！

张翠鸾：（白）义父。

张翠鸾：（西皮流水）

义父恩德岂能忘，一日三餐我要早烧香。

崔文远：（白）小心了！

（崔文远、张翠鸾同下。）

【第五场】

（乱锤。二船夫救张兴、张天觉同上。）

张天觉：（白）好险啊！呃，兴儿。

张兴：（白）哎，有。

张天觉：（白）你家小姐呢？

张兴：（白）哎呦，我不知道哇。

张天觉：（白）呃，快去问来！

张兴：（白）是啦。哎，二位

船夫甲：（同白）啊？

船夫乙：（同白）啊？

张兴：（白）可曾看见我们家小姐呀？

船夫甲：（白）哎，风浪太大，打捞不及，可能是顺流而下啦。

张兴：（白）啊？启禀老爷：船家说风浪太大，打捞不及，可能是顺流而下啦！

张天觉：（白）哎呀，不，不，不好了！

（西皮散板）

听罢言来心惨伤，

倒叫老夫着了慌；

不知生死和去向，

我的儿呀！

但愿我儿并未亡。

（哭）唉！翠鸾，女儿啊……

船夫甲：（白）哎，管家管家。

张兴：（白）什么事啊

船夫甲：（白）我说风浪太大，不能开船，不能开船，您偏让开船。你看你看，到如今是人也没了船也翻了，你看怎么办吧。

张兴：（白）哎呀，我说二位，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还是我们家老爷呀，上任要紧，这么着得了，你们哥俩，雇条新船，送我们家老爷上任，到了任所，陪你们哥俩一条新的。

船夫甲：（同白）怎么着，赔条新的。

船夫乙：（同白）怎么着，赔条新的。

张兴：（白）陪条新的。

船夫甲：（白）哎，就这么办。

张兴：（白）哎，就这么办。

张天觉：（哭）唉！儿啊……

张兴：（白）哎，我说老爷，你也别难受了。事到如今，想什么主意，咋们赶紧上任要紧。到了那儿，再派人查访小姐的下落，你看如何呀。

张天觉：（白）哎呀，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唉！翠鸾女儿，你痛煞为父了哇……

张兴：（白）老爷老爷，您别难受了。我说二位呀，赶紧雇船去吧。

（众人同下。）

【第六场】

（崔通上。）

崔通：（念）黄轴青灯一寒儒，九经三史腹内存。来日金榜标名姓，方知男儿要读书。

（白）小生，姓崔名通，字甸士，乃河南人氏；早年村居在淮河一带，打鱼为生，今当大比之年，是我进京求取功名；不觉已是来到淮河地面，我不免去至伯父家中探望，正是，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先。来此已是，哦，伯父在家么？

（崔文远上。）

崔文远：（念）黄犬汪汪叫，何人叩柴扉。呃，是哪一位？

（崔文远开门）

崔通：（白）啊，伯父

崔文远：（白）噢，原来是侄儿啊，里面讲话呀。

崔通：（白）哦，还是伯父请。

崔文远：（白）呵呵，倒是你们读书之人，多礼的很哪。呃，好好好，随我进来！

（二人进门）

崔通：（白）侄儿拜见伯父

崔文远：（白）呃，罢了罢了，一旁坐下。

崔通：（白）谢座。

（崔通坐。）

崔文远：（白）啊，侄儿你可好哇？

崔通：（白）怎敢劳动伯父过问，侄儿好，伯父你可好哇？

崔文远：（白）哎，我老是这个样儿呀。

崔通：（白）看你偌大年纪又孤身一人，依侄儿之见，不如回家团聚才好哇。

崔文远：（白）呃，常言道得好，愿添一斗，哎，不添一口哇。

崔通：（白）伯父说哪里话来，你与我父乃是同堂弟兄，何出此言哪。侄儿此番进京求取功名，倘若得中，定接伯父回家共享荣华。

崔文远：（白）哎，好！待等侄儿得中回来，我搬回就是。

崔通：（白）好，就依伯父。

崔文远：（白）哎呀呀，净顾讲话，忘了吃茶，待我唤女儿前来打茶。啊，女儿。

崔通：（白）呃，伯父。

崔文远：（白）哦。

崔通：（白）你哪里来得女儿呀？

崔文远：（白）噢，不是侄儿问起，我倒忘怀了，那日为伯打鱼而归，船行半江，偶遇狂风巨浪，乎见水面之上，漂来一个女子，是我将她打捞上来，认为义女。自到我家，每日同我打鱼度日，倒也十分贤德。少时将她唤出，你兄妹，呃，要见上一见哪。

崔通：（白）哦，就依伯父

崔文远：(白）啊，女儿！茶可烧好？

张翠鸾：(内白）烧好了。

崔文远：（白）打茶来！

张翠鸾：（内白）来了！

（张翠鸾托杯盘上。）

张翠鸾：（西皮摇板）

未卜那老严亲性命存否，

思父亲无音信举目生愁。

蒙义父收养我情深义厚，

崔文远：（白）打茶来！

张翠鸾：（西皮摇板）

我只得换笑脸展免忧愁。

（白）爹爹请茶。

崔文远：（白）哦，好好好。

（崔文远、崔通同起座。）

崔文远：（白）啊，侄儿用茶。

崔通：（白）哦，伯父请用吧。

崔文远：（白）呃，远来是客呀。

崔通：（白）哦，是是是，伯父。

张翠鸾：（白）带儿再取一杯吧

崔文远：（白）啊，女儿。这就是我时常对你讲的崔通哥哥，向前见个礼儿。

张翠鸾：（白）是。

崔文远：（白）哎，侄儿，这就是你翠鸾妹妹，呃，向前见个礼儿。

崔通：（白）哦，是是是是。

张翠鸾：（白）哥哥万福。

崔通：（白）哦，愚兄还礼。

（崔通因注视张翠鸾，将茶倒在崔文远手上。）

张翠鸾：（白）哎呀。

崔文远：（白）哎呀，这是怎么了

崔通：（白）哎呀，冒失了

崔文远：（白）咳，儿呀。你也一旁坐下。

张翠鸾：（白）是。

（三人落座）

崔通：（白）啊，贤妹，愚兄少来过问，贤妹你可好哇？

张翠鸾：（白）不敢，哥哥可好？

崔通：（白）哎呀，托福哇托福。愚兄此番一来是探望伯父，二来进京求取功名，不想今日得遇贤妹；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得相见哪。

张翠鸾：（白）这……

崔通：（白）啊……

崔文远：（白）咦……

张翠鸾：（白）呀！

（西皮流水）

只见他潘安貌才高八斗，

又见他书秀气性必情温柔；

戴方巾穿蓝衫把鸳鸯带扣，上下无处不风流。

心中事儿难出口，独坐无言我的脸带含羞。

崔文远：（白）噢。

（西皮流水）

这一个目含情趋前退后，

那一个默无言脸带含羞。

似这等好姻缘我要成就，

也免得受埋怨做事不周。

（笑）哈哈哈

（白）啊，侄儿。

崔通：（白）伯父。

崔文远：（白）你可曾定下妻室？

崔通：（白）呃，侄儿并未定亲。

崔文远：（白）好，今日为伯为媒，将我义女许配于你。你意下如何？

（张翠鸾含羞欲走。）

崔文远：（白）呃，儿呀，你不要跑哇！儿呀，你不要跑哇。呃，儿啊。呃，成与不成说上一句，免得日后埋怨为父哇。

张翠鸾：（白）爹爹救了我的性命，感恩非浅，又与我做的什么媒呀。

崔文远：（白）呃，常言道的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哦，你看我侄儿，人才出众，满腹经纶，你二人若能成亲，岂不是一桩喜事呀！

（笑）哈哈哈！

张翠鸾：（哭）喂呀……

崔文远：（白）哎呀，我这里笑，她倒哭起来了。

张翠鸾：（西皮摇板）

亲父生死无音信，怎敢私自订婚姻。

崔文远：（白）啊，怎么，无有父命就不能够成亲，难道义父，呃，就作不了你的主吗？

张翠鸾：（白）啊…这个……

崔通：（白）啊，伯父,只是无有媒人哪。

崔文远：（白）哦，古人以红叶为媒。哦，今日我的主婚人，来来来，呃，就以渔网为媒；你二人要拜上一拜呀，哦，快快的拜呀！

（崔文远拉张翠鸾。）

崔文远：（西皮摇板）先拜鱼网为媒证，

（崔文远拉崔通，崔通、张翠鸾同拜。）

崔通：（西皮摇板）

再拜伯父主婚人；今日姻缘已成就，

（白）啊，贤妹，愚兄有礼

（崔文远拉张翠环还礼）

崔文远：呃呃呃，还礼了，还礼了。

（崔文远，崔通同笑）

崔文远：（西皮摇板）

但愿他夫妻到白头。

（笑）哈哈哈

（白）待我准备香烛，呃，与你二人完婚哪。

崔通：（白）啊，伯父，等侄儿得中之后，再完成花烛，不迟呀。

崔文远：（白）呃…这……

张翠鸾：（白）啊，爹爹，男儿的志气，原要如此呀。

崔文远：（白）哦，怎么，男儿的志气原要如此？呃，好好好好，啊，侄儿。

崔通：（白）伯父。

崔文远：（白）但不知你几时启程？

崔通：（白）侄儿即刻启程。

崔文远：（白）哦，即刻启程。

崔通：（白）正是。

崔文远：（白）啊，侄儿，你有什么言语，嘱咐你妹妹几句呀。

崔通：（白）哦，是是是

崔文远：（白）啊，女儿，你哥哥要走了，有什么言语，哦，要嘱咐他几句呀。啊，侄儿，你倒是说呀。啊，女儿，你倒是讲呀。你倒是说，你倒是，哎呀呀，我也老糊涂了，我在此，他二人是怎好讲话呀。呃，有了，啊，侄儿

崔通：（白）哦，伯父。

崔文远：（白）把包袱拿来

崔通：（白）是。

崔文远：（白）我准备干粮去了。

崔通：（白）有劳伯父

崔文远：（笑）呵呵

（崔文远下。）

崔通：（白）啊，贤妹，愚兄就要启程了

张翠鸾：（白）兄长，但愿此去，文章得意，鱼跳龙门，得中回来，休要忘了我思念。

崔通：（白）愚兄进京求取功名，倘若得中，怎能忘却贤妹你呀。

张翠鸾：（白）怕你此去口不应心，辜负我这薄命之人哪。

（张翠鸾哭。）

崔通：（白）也罢，愚兄得中，若是忘却贤妹，叫我天不盖，地不载，日月不照鉴。

张翠鸾：（白）哎呀，言重了！

（崔文远急上，俩人散开）

崔文远：（白）啊，侄儿，

崔通：（白）伯父。

崔文远：（白）这里有水酒，祭祭祖先再走吧。

崔通：（白）是，祖先哪

（崔文远递杯与崔通，崔通接杯，叩首。）

崔通：（西皮摇板）

敬求祖先多保佑，锦衣荣归占鳌头。

崔文远：（白）儿啊

（西皮摇板）

女儿也敬一斗酒，夫妻的名分莫害羞

张翠鸾：（白）是

（西皮二六板）

闻言不由我的泪难收，

崔文远：儿啊，天不早了，你哥哥要走了，快去吧

张翠鸾：（回龙）怎开口……

崔文远：（白）呃，这有何难，过去叫一声哥哥，或是一声丈夫，都是可以的吗！儿呀！快去吧！

张翠鸾：（白）是！

（西皮二六板）

含羞启齿又低头，但愿你文优福也优，

但愿你早得弟一筹，但愿你插宫花饮御酒，

但愿你金榜题名占鳌头，但愿你此一去，

你的心要应口，

（转流水）

休叫我倚门候，

（转散板）

望断归舟。

崔通：（白）正是。

（念）自古嫦娥爱少年，哪怕蟾宫不许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