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角色

场景
男,0岁
这个角色非常的神秘,他的简介遗失在星辰大海~

姑奶奶甲
女,0岁
(教堂尼姑)

老人
男,0岁
这个角色非常的神秘,他的简介遗失在星辰大海~

姑奶奶乙
女,0岁
(教堂尼姑)

姊姊
女,15岁
十五岁

弟弟
男,12岁
这个角色非常的神秘,他的简介遗失在星辰大海~
话剧--雷雨(上部)
曹禺(1910—1996),原名万家宝,中国杰出的现代话剧剧作家。作品有《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家》。他作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开拓者之一,与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齐名。他是中国现代戏剧的泰斗。《雷雨》是一出杰出的现实主义悲剧,是30年代的优秀话剧之一,是曹禺先生的第一个艺术生命,也是现代话剧成熟的标志,它是中国话剧由探索走向成熟阶段的一个标志。
登场人物
姑奶奶甲——教堂尼姑
姑奶奶乙——教堂尼姑
姊姊——十五岁。
弟弟——十二岁。
周朴园——某煤矿公司董事长,五十五岁。
周蘩漪——其妻,三十五岁。
周萍——其前妻生子,年二十八。
周冲——蘩漪生子,年十七。
鲁贵——周宅仆人,年四十八。
鲁侍萍——其妻,某校女佣,年四十七。
鲁大海——侍萍前夫之子,煤矿工人,年二十七。
鲁四凤——鲁贵与侍萍之女,年十八,周宅使女。
周宅仆人等——仆人甲,仆人乙,⋯⋯老仆
场景:景——一间宽大的客厅。冬天,下午三点钟,在某教堂附设医院内。屋中间是两扇棕色的门,通外面;门身很笨重,上面雕着半西洋化的旧花纹,门前垂着满是斑点,褪色的厚帷幔,深紫色的;织成的图案已经脱了线,中间有一块已经破了一个洞。右边——左右以台上演员为准——有一扇门,通着现在的病房。门面的漆已蚀了去。金黄的铜门钮放着暗涩的光,配起那高而宽,有黄花纹的灰门框,和门上凹凸不平,古式的西洋木饰,令人猜想这屋子的前主多半是中国的老留学生,回国后又富贵过一时的。这门前也挂着一条半旧,深紫的绒幔,半拉开,破成碎条的幔角拖在地上。左边也开一道门,两扇的,通着外间饭厅,由那里可以直通楼上,或者从饭厅走出外面,这两扇门较中间的还华丽,颜色更深老;偶尔有人穿过,它好沉重地在门轨上转动,会发着一神久磨擦的滑声,像一个经过享少事故,很沉默,很温和的老人。这前面,没有帷幔.门上脱落,残蚀的轮廓同漆饰都很明显。靠中间门右的右面,墙凹进去如一个神像的壁龛,凹进去的空隙是棱角形的.划着半圆。壁龛的上大半满嵌着细狭而高长的法国窗户,每棱角一扇长窗,很玲球的;下面只是一块较地板略起的半圆平面,可以放着东西,可以坐;这前面整个地遮上一面有祈纹的厚绒垂幔,拉拢了,壁龛可以完全掩盖上,看不见窗户同阳光,屋子里阴沉沉的,有些气闷。开幕时,这帷幕是关上的。
场景:墙的颜色是深褐,年久失修,暗得褪了色。屋内所有的陈设都限富丽,但现在都呈现着衰败的景色。——右墙近前是一个壁炉,沿炉嵌着长方的大理石,正前面镶着星形彩色的石块;壁炉上面没有一件陈设,空空地,只悬着一个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现在壁炉里燃着媒人,人焰熊熊地,照着炉前的一张旧圈椅,映出一片红光,这样,一丝丝的温暖,使这古老的房屋还有一些生气。壁炉旁边搁放一个粗制的煤斗同木柴。右边门左侧,挂一张画轴;再左,近后方,墙角抹式三四尺的平面,倚的那里,斜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旧式紫檀小衣柜,柜门的角上都包着铜片。柜上放着一个暖水壶,两只白饭碗,都搁在旧黄铜盘上。柜前铺一张长方的小地毯;在上面,和柜平行的,放一条很矮的紫檀长几,以前大概是用来摆设瓷器、古董一类的精巧的个东西,现在堆着一叠叠的雪白桌布,白床单等物,刚洗好,还没有放进衣柜去。在正面,柜与壁龛中间立一已圆凳。壁龛之左(中门的右面),是一只长方的红木菜桌。上面放着两个旧烛台,墙上是张大而旧的古油画,中门左面立一只有玻璃的精巧的紫擅柜。里面原为放古董,但现在是空空的,这矩前有一条狭长的矮凳。离左墙角下远。与角成九十度,斜放着一个宽大深色的沙发,沙发后是只长桌,前面是一条短几,都没有放着东西。沙发左面立一个黄色的站灯,左墙靠墙略凹进,与左后墙成一直角。凹进处有一只茶几,墙上低悬一张小油画。茶几旁,再略向前才是左边通饭厅的门。屋子中间有一张地毯。上面对放着,但是略抖地,两张大沙发;中间是个圆桌,铺着白桌布。
场景:开幕时,外面远处有钟声。教堂内合唱颂主歌同大风琴声,最好是Bach:HighMassinBMinorBenedictusqulvenaitDorniniNomini——①屋内寂静无人。场景:移时,中间闪沉重地缓缓推开,姑奶奶甲(寺院尼姑)进来,她的服饰如在天主教堂里常见的尼姑一样,头束着雪白布中,蓬起来像荷兰乡姑,穿一套深蓝的粗布制袍,衣袍几乎拖在地面。她胸前悬着一个十字架,腰间悬一串钥匙,走起路来铿铿地响着。池安静地走进来,脸上很平和的。她转过身子向着门外。
姑奶奶甲:(和蔼地)请进来吧。
场景:一位苍白的老年人走进来,穿着很考究的旧皮大衣。迸门脱下帽子,头发斑白,眼睛沉静而忧郁,他的下额有苍白的短须,脸上满是皱纹。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进门后,也取下来,放在眼镜盒内,手有些颤。他搓弄一下子,衰弱地咳嗽两声。外面乐声止。
姑奶奶甲:(微笑)外面冷得很!
老人:(点头)恩——(关心地)她现在还好么?
姑奶奶甲:(同情地)好。
老人:(沉默一时,指着头)她这儿呢?
姑奶奶甲:(怜悯地)那——还是那样。(低低地叹一口气)
老人:(沉静地)我想也是不容易治的。
姑奶奶甲:(矜怜地)您先坐一坐,暖和一下,再看她吧。
老人:(摇头)不。(走向右边病房)
姑奶奶甲:(走向前)您走错了,这屋子是鲁奶奶的病房。您的太太在楼上呢。
老人:(停住,失神地)我——我知道,(指着右边病房)我现在可以看看她么?
姑奶奶甲:(和气地)我不知道。鲁奶奶的病房是另一位姑奶奶管,我看您先到楼上看看,回头再来看这位老太太好不好?
老人:(迷惘地)嗯,也好。姑奶奶甲您跟我上楼吧。
场景:姑甲领着老人进左面的饭厅下。
场景:屋内静一时。外面有脚步声。姑乙领两个小孩进。姑乙除了年轻些,比较活泼些,一切都与姑甲相同。进来的小孩是姊弟,都穿着冬天的新衣服,脸色都红得像个苹果,整个是胖圆圆的。姐姐有十五岁,梳两个小辫,在背后摆着;弟弟戴上一顶红绒帽。两个部高兴地走进来,二人在一起,姐姐是较沉着些。走进来的时节姐姐在前面。
姑奶奶乙:(和悦地)进来,弟弟。(弟弟进来望着姐姐,两个人只呵手)外头冷,是吧。姐姐,你跟弟弟在这儿坐一坐好不好?
姊姊:(微笑)嗯。
弟弟:(拉着姐姐的手,窃语)姐姐,妈呢?
姑奶奶乙:你妈看完病就来,弟弟坐在这儿暖和一下,好吧,
场景:弟弟的眼望姐姐。
弟弟:(很懂事地)弟弟,这儿我来过,就坐这儿吧,我跟你讲笑话。
场景:弟弟好奇地四面看
姑奶奶乙:(有兴趣地翌着他们)对了,叫姐姐跟你讲笑话,(指着火)坐在火旁边讲,两个人一块儿。
弟弟:不,我要坐这个小凳子!(指中门左柜前的个矮凳)
姑奶奶乙:(和气地)也好,你们就坐这儿。可是(小声地)弟弟,你得乖乖地坐着,不要闹!楼上有病人——(指右边病房)这旁边也有病人。
姊姊:(很乖地点头)嗯
弟弟:(很乖地点头)嗯。
弟弟:(忽然,向姑乙)我妈就回来吧?
姑奶奶乙:对了,就来。你们坐下,(姊、弟二人共坐矮凳上,望着姑乙)不要动!(望着他们)我先进去,就来。
场景:姊、弟点头,姑乙进右边病房,下。
场景:弟弟忽然站起来。
弟弟:(向姊)她是谁?为什么穿这样衣服?
姊姊:(很世故地)尼姑,在医院看护病人的。弟弟,你坐下。
弟弟:(不理地)姐姐,你看,你看!(自傲地)你看妈给我买的新手套。
姊姊:(瞧不起地)看见了,你坐坐吧。(拉弟弟坐下,二人又很规矩地坐着)
场景:姑甲由左边厅进。直向右角衣柜走去,没看见屋内的人。
弟弟:(又站起,低声,向姊)又一个,姐姐!
姊姊:(低声)嘘!别说话。(又拉弟弟坐下)
场景:姑甲打开右面的衣柜,将长几上的白床单,白桌布等物一叠叠放在衣柜里。
场景:姑乙由右边病房迸。见姑甲,二人沉静地点一点头,姑乙助姑甲放置洗物。
姑奶奶乙:(向姑甲,简截地)完了?
姑奶奶甲:(不明白)谁?
姑奶奶乙:(明快地,指搂上)楼上的。
姑奶奶甲:(怜悯地)完了,她现在又睡着了。
姑奶奶乙:(好奇地询问)没有打人么?
姑奶奶甲:没有,就是大笑了一场,把玻璃又打破了。
姑奶奶乙:(呼出一口气)那还好。
姑奶奶甲:(向姑乙)她呢?
姑奶奶乙:你说楼下的?(指右面病房)她总是那样,哭的时候多,不说话,我来了一年,没听见过她说一句话。
弟弟:(低声,急促地)姐姐,你跟我讲笑话。
姊姊:(低声)不,弟弟,听她们说话。
姑奶奶甲:(怜悯地)可怜,她在这儿九年了,比楼上的只晚了一年,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好。——(欣喜地)对了,刚才楼上的周先生来了。
姑奶奶乙:(奇怪地)怎么?姑奶奶甲今天是旧年腊月三十。
姑奶奶乙:(惊讶地)哦,今天三十?——那么今天楼下的也会出来,到这房子里来。
姑奶奶甲:怎么,她也出来?
姑奶奶乙:嗯,(多活地)每到腊月三十,楼下的就会出来,到这屋子里;在这窗户前面站着。
姑奶奶甲:干什么?
姑奶奶乙:大概是望她儿子回来吧,她的儿子十年前一天晚上跑了,就没有回来,可怜,她的大夫也不在了——(低声地)听说就在周先生家里当差,——一天晚上喝酒喝得太多,死了的。
姑奶奶甲:(自己以为明白地)所以周先生每次来看他太太来,总要问一问楼下的。——我想,过一会儿周先生会下楼来见她来的。
姑奶奶乙:(虔诚地)圣母保佑他。(又放洗物)
弟弟:(低声,青求)姐姐,你跟我就讲半个笑话好不好?
姊姊:(听着有兴趣,忙摇头,压迫地,低声)弟弟!
姑奶奶乙:(又想起一段)奇怪,周家有这么好的房子,为什么卖给医院呢?
姑奶奶甲:(沉静地)不大清楚。——听说这屋子有一天夜里连男带女死过三个人。
姑奶奶乙:(惊讶)真的?
姑奶奶甲:嗯。
姑奶奶乙:(自然想到)那么周先生为什么偏把有病的太太放在楼上,不把她搬出去呢?
姑奶奶甲:说是呢,不过他太太就在这楼上发的神经病,她自己说什么也不肯搬出去。
姑奶奶乙:哦。
场景:弟弟忽然站起。
弟弟:(抗议地,高声)姐姐,我不爱听这个。
姊姊:(劝止他,低声)好弟弟。
弟弟:(命令地,更高声)不,姐姐,我要你跟我讲笑话!
场景:姑奶奶甲、姑奶奶乙回头望他们。
姑奶奶甲:(惊奇地)这是谁的孩子?我进来,没有看见他们。
姑奶奶乙:一位看病的太太的,我领他们进来坐一坐。
姑奶奶甲:(小心地)别把他们放在这儿。——万一把他们吓着。
姑奶奶乙:没有地方;外头冷,医院都满了。
姑奶奶甲:我看你还是找他们的妈来吧。万一楼上的跑下来,说不定吓坏了他们!
姑奶奶乙:(顺从地)也好。(向姊、弟,他们两个都瞪着眼望着地们)姐姐,你们在这儿好好地再等一下,我就找你们的妈来。
姊姊:(有礼地)好,谢谢你!
场景:姑奶奶乙由中门出。
弟弟:(怀着希望)姐姐,妈就来么?
姊姊:(还在怪他)嗯。
弟弟:(高兴地)妈来了!我们就回家。(拍掌)回家吃年饭。
姊姊:弟弟,不要闹,坐下。(推弟弟坐)
姑奶奶甲:(关上柜门向姊弟)弟弟,你同姐姐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我上楼去了。
场景:姑甲由左面饭厅下。
弟弟:(忽然发生兴趣,立起)姐姐,她干什么去了?
姊姊:(觉得这是不值一问的问题)自然是找楼上的去了。
弟弟:(急切地)谁是楼上的?
姊姊:(低声)一个疯子。
弟弟:(直觉地臆断)男的吧?
姊姊:(肯定地)不,女的——一个有钱的太太。
弟弟:(忽然)楼下的呢,
姊姊:(也肯定地)也是一个疯子——。(知道弟弟会愈问愈多)你不要再问了。
弟弟:(好奇地)姐姐,刚才他们说这屋子死过三个人。
姊姊:(心虚地)嗯——弟弟,我跟你讲笑话吧!有一年,一个国王──
弟弟:(已引上兴趣)不,你跟我讲讲这三个人怎么会死的?这三个人是谁?
姊姊:(胆怯)我不知道。
弟弟:(不信,伶俐地)嗯!——你知道,你不愿意告诉我。
姊姊:(不得已地)你别在这屋子里问,这屋子闹鬼。
场景:楼上忽然有乱淬东西的声音,铁链声,足步声,女人狂笑,怪叫声。
弟弟:(略惧)你听!
姊姊:(拉着弟弟手紧紧地)弟弟!(姊、弟抬头,紧张地望着天花板)
场景:声止。
弟弟:(安定下来,很明白地)姐姐,这一定是楼上的!.
姊姊:(害怕)我们走吧。
弟弟:(倔强)不,你不告诉我这屋子怎么死了三个人,我不走。
姊姊:你不要闹,回头妈知道打你!
弟弟:(不在乎地)嗯!
场景:姊姊右边门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走进来,在屋中停一停,眼睛像是瞎了。慢吞吞地踱到窗前,由帷慢隙中望一望,又踱至台上,像是啼听什么似的。姊弟都紧张地望着她。
弟弟:(平常的声音)这是谁?
姊姊:(低声)嘘!别说话。她是疯子。
弟弟:(低声,秘密地)这大概是楼下的。
姊姊:(声颤)我,我不知道。(老妇人躯干无力,渐向下倒)弟弟,你看,她向下倒。
弟弟:(胆大地)我们拉她一把。
姊姊:不,你别去!
场景:老妇人突然歪下去,侧面跪倒在舞台中。台渐暗,外面远外合唱声又起。
弟弟:(拉姊向前,看老太婆)姐姐,你告诉我,这屋子是怎么回书?这些疯子干什么?
姊姊:(倒惧怕地)不,你问她,(指老妇人)她知道。
弟弟:(催促地)不,姐姐,你告诉我,这屋子怎么死了三个人,这三个人是谁?
姊姊:(急迫地)我告诉你问她呢,她一定都知道!
场景:老妇人渐渐倒在地下,舞台全暗,听见远处合唱弥撒和大风琴声。
弟弟:(狠清楚地)姐姐,你去问她。
姊姊:(低声)不,你问地,(幕落)你问她!
场景:大弥撒声。
第一幕
场景:开幕时舞台全黑,隔十秒钟,渐明。
场景:景——大致和序幕相同,但是全屋的气象是比较华丽的。这是十年前一个夏天的上午,在周宅的客厅里。
场景:壁龛的帷慢还是深掩着,里面放着艳丽的盆花。中间的门开着,隔一层铁纱门,从纱门望出去,花园的树木绿荫荫地,并且听见蝉在叫。吉过的衣服柜,铺上一张黄桌布,上面放着许多小巧的摆饰,最显明的是一张旧相片,很不调和地和这些精致东西放在一起。柜前面狭长的矮几,放着华贵的烟具同一些零碎物件。右边炉上有一个钟同鲜花盆,墙上,挂一幅油画。炉前有两把圈椅,背朝着墙。中间靠左的玻璃柜放满了古玩,前面的个涛凳有绿花的椅垫,左角的长沙发辽不旧,上面放着三、四个缎制的厚垫子。沙发前的矮几排置烟具等物,台中两个个沙发同圆桌都很华丽,圆桌上放着吕宋烟盒和扇子。
场景:所有的帷幕都是崭新的,一切都是兴旺的气象,屋里家具非常洁净,有金寓的地方都放着光彩。屋中很气闷郁热逼人,空气氏压着。外面没有阳光,天空灰暗,是将要落暴雨的神气。
场景:开幕时,四凤在靠中墙的长方桌旁,背着观众滤药,她不时地摇着一把蒲扇,一面在揩汗。鲁贵(她的父亲)在沙发旁擦着矮儿上零碎的银家具,很吃力地;领上冒着汗珠。
场景:四凤约有十七八岁,脸上红润,是个健康的少女。她整个的身体都很发育,手很白很大,走起路来,过于发育的乳房很显明地在衣服底下颤动着。她穿一件旧的白纺绸上衣,粗山东绸的裤子,一双略旧的布鞋。她全身都非常整洁,举动虽然很活泼,因为经过两年在周家的训练,她说话很大方,很爽快,却很有分寸。她的一双大而有长睫毛的水灵灵的眼睛能够很灵敏地转动,也能敛一敛眉头,很庄严地注视着。她有大的嘴,嘴唇自然红艳艳的,很宽、很厚,当着她笑的时候,牙齿整齐地露出来,嘴旁也显着一对笑涡。然而地面部整个轮廓是很庄重地显露着诚恳。她的面色不十分白,天气热,鼻尖微微有点汗,她时时用手绢揩着。她很爱笑,她知道自己是好看的,但是她现在皱着眉头。
场景:她的父亲——鲁贵——约莫有四十多岁的样子,神气萎缩,最令人注目的是粗而乱的眉毛同肿眼皮。他的嘴唇,松弛地垂下来,和他眼下凹进去的黑圈,都表示着极端的肉欲放纵。他的身体较胖,面上的肌肉宽弛地不肯动,但是总能很卑贱地滔笑着。和许多大家的仆人一样,他很懂事,尤其是限懂礼节。他的背略有点伛偻,似乎永远欠着身子向他的主人答应着“是”。也的眼睛锐利,常常贪婪地窥视着,如一只狼。他很能计算的。虽然这样,他的胆量不算大;全部看去,他还是萎缩的。他穿的虽然华丽,但是不整齐的。现在他用一条抹布擦着东西,脚下是他刚剃好的黄皮鞋。时而,他用自己的衣襟楷脸上的油汗。
鲁贵:(喘着气)四凤!
鲁四凤:(只做不听见,依然滤她的汤药)
鲁贵:四凤!
鲁四凤:(看了她的父亲一眼)呵,真热。(走向右边的衣柜旁,寻一把芭蕉扇,又走回中间的茶几旁扇着)
鲁贵:(望着她,停下工作)四凤,你听见了没有?
鲁四凤:(烦厌地,冷冷地看着她的父亲)是!爸!干什么?
鲁贵:我问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么?
鲁四凤:都知道了。
鲁贵:(一向是这样被女儿看待的,只好是抗议似地)妈的,这孩子!
鲁四凤:(回过头来。脸正向观众)您少说闲话吧!(挥扇,嘘出一口气)呵!天气这样闷热,回头多半下雨。(忽然)老爷出门穿的皮鞋,您擦好了没有?(到鲁贵面前,拿起一只皮鞋不经意地笑着)这是您擦的!这么随随便便抹了两下,——老爷的脾气您可知道。
鲁贵:(一把抢过鞋来)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将鞋扔在地上)四凤,你听着,我再跟你说一遍,回头见着你妈,别忘了把新衣服都拿出来给她瞧瞧。
鲁四凤:(不耐烦地)听见了。
鲁贵:(自傲地)叫她想想,还是你爸爸混事有眼力,还是她有眼力。
鲁四凤:(轻蔑地笑)自然您有眼力啊!
鲁贵:你还别忘了告诉你妈,你在这儿周公馆吃的好,喝的好,就是白天侍候太太少爷,晚上还是听她的话,回家睡觉。
鲁四凤:那倒不目告诉,妈自然会问的。
鲁贵:(得意)还有啦,钱,(贪婪地笑着)你手下也有许多钱啦!
鲁四凤:钱!?
鲁贵:这两年的工钱,赏钱,还有(慢慢地)那零零碎碎的,他们⋯⋯
鲁四凤:(赶紧接下去,不愿听他要说的话)那您不是一块两块都要走了么?喝了!赌了!
鲁贵:(笑。掩饰自己)你看,你看,你又那样。急,急,急什么?我不跟你要钱。喂,我说.我说的是──(低声)他──不是也不断地塞给你钱花么?
鲁四凤:(惊讶地)他?谁呀?
鲁贵:(索性说出来)大少爷。
鲁四凤:(红验,声略高,走到鲁贵面前)准说大少爷给我钱?爸爸,您别又穷疯了,胡说乱道的。
鲁贵:(鄙笑着)好,好,好,没有,没有。反正这两年你不是存点钱么?(鄙吝地)我不是跟你要钱,你放心。我说啊,你等你妈来,把这些钱也给她瞧瞧,叫她也开开眼。
鲁四凤:哼.妈不像您,见钱就忘了命。(回到中间茶桌滤药)
鲁贵:(坐在长沙发上)钱不钱,你没有你爸爸成么?你要不到这儿周家大公馆帮主儿,这两年尽听你妈妈的话。你能每天吃着喝着,这大热夭还穿得上小纺绸么?
鲁四凤:(回过头)哼,妈是个本分人,念过书的,讲脸,舍不得把自己的女儿叫人家使唤。
鲁贵:什么脸不脸?又是你妈的那一套!你是谁家的小姐?——妈的、底下人的女儿、帮了人就夫了身份啦。
鲁四凤:(气得只看父亲,忽然厌恶地)爸,您看您那一脸的油,——您把老爷的鞋再擦擦吧。
鲁贵:(汹汹地)讲脸呢,又学你妈的那点穷骨头,你看她,她要脸!跑他妈的八百里外,女学堂里当老妈,为着一月八块钱,两年才回一趟家。这叫本分,还念过书呢;简直是没出息。
鲁四凤:(忍气)爸爸,您留几句回家说吧,这是人家周公馆!
鲁贵:咦,周公馆也挡不住我跟我的女儿谈家务啊!我跟你说,你的妈⋯⋯
鲁四凤:(突然)我可忍了好半天了。我跟您先说下,妈可是好容易才回一趟家。这次,也是看哥哥跟我来的。您要是再给她一个不痛快,我就把您这两年做的事都告诉哥哥。
鲁贵:我,我,我做了什么事啦?(觉得在女儿面前失了身分)喝点,赌点,玩点,这三样,我快五十的人啦,还怕他么?
鲁四凤:他才懒得管您这些事呢!——可是他每月从矿上寄给妈用的钱,您偷偷地花了,他知道了,就不会答应您!
鲁贵:那他敢怎么样,(高声地)他妈嫁给我,我就是他爸爸。
鲁四凤:(羞愧)小声点!这有什么喊头。——太太在楼上养病呢。
鲁贵:哼!(滔滔地)我跟你说,我娶你妈,我还抱老大的委屈呢。你看我这么个机灵人,这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哪一个不说我鲁贵狐狐叫。来这里不到两个月,我的女儿就在这公馆找上事,就说你哥哥,没有我,能在周家的矿上当工人么?叫你妈说,她成么?——这样,你哥同你妈还是一个劲儿地不赞成我。这次回来,你妈要还是那副寡妇脸子,我就当你哥哥的面上不认她,说不定就离了她,别看她替我养个女儿,外带来你这个倒霉蛋的哥哥。
鲁四凤:(不愿听)哦,爸爸。
鲁贵:哼,(骂得高兴了)谁知道哪个王八蛋养的儿子。
鲁四凤:哥哥哪点对不起您,您这样骂他于什么?
鲁贵:他哪一点对得起我?当大兵,拉包月车,十机器匠,念书上学,哪一行他是好好地干过?好容易我荐他到了周家的矿上去,他又跟工头闹起来,把人家打啦。
鲁四凤:(小心地)我听说,不是我们老爷先叫矿上的警察开了枪,他才领着工人动的手么?
鲁贵:反正这孩子混蛋,吃人家的钱粮,就得听人家的话。好好地,要罢工,现在又得靠我这老面子跟老爷求情啦!
鲁四凤:您听错了吧,哥哥说他今天自己要见老爷,不是找您求情来的。
鲁贵:(得意)可是谁叫我是他的爸爸呢,我不能不管啦。
鲁四凤:(轻蔑地看着她的父亲,叹了一口气)好,您歇歇吧,我要上楼跟大大送药去了。(端起药碗向左边饭厅走)
鲁贵:你先停一停,我再说一句话。
鲁四凤:(打岔)开午饭了,老爷的普洱茶先泡好了没有?
鲁贵:那用不着我,他们小当差早伺候到了。
鲁四凤:(闪避地)哦,好极了,那我走了。
鲁贵:(拦住她)四凤,你别忙,我跟你商量点事。
鲁四凤:什么?
鲁贵:你听啊,昨天不是老爷的生日么?大少爷也赏给我四块钱。
鲁四凤:好极了,(口快地)我要是大少爷,我一个子也不给您。
鲁贵:(鄙笑)你这话对极了!四块钱,够干什么的,还了点账,就干了。
鲁四凤:(伶俐地笑着)那回头您跟哥哥要吧。
鲁贵:四凤,别——你爸爸什么时候借钱不还账,现在你手下方便,随便匀给我七块八块好么?
鲁四凤:我没有钱。(停一下放下药碗)您真是还账了么?
鲁贵:(赌咒)我跟我的亲生女儿说瞎话是工八蛋!
鲁四凤:您别骗我,说了实在的,我也好替您想想法。
鲁贵:真的!——说起来这不怪我。昨天那几个零钱,大账还不够,小账剩点零,所以我就耍了两把,也许赢了钱,不都还了么?谁知运气不好,连喝带输,还倒欠了十来块。
鲁四凤:这是真的?
鲁贵:(真心地)这可一句瞎话也没有。
鲁四凤:(故意挪榆地)那我实实在在地告诉您,我也没有钱!(说毕就要拿起药碗)
鲁贵:(着急)凤儿,你这孩子是什么心事?你可是我的亲生孩子。
鲁四凤:(嘲笑地)亲生的女儿也没有法子把自己卖了,替您老人家还赌账啊?
鲁贵:(严重地)孩子,你可放明白点,你妈疼你,只在嘴上,我可是把你的什么要紧的事情,都处处替你想。
鲁四凤:(明白地,但是不知他闹的什么把戏)您心里又要说什么?
鲁贵:(停一停,四面望了一望,更近地逼着四凤,佯笑)我说,大少爷常跟我提过你,大少爷,他说——
鲁四凤:(管不住自己)大少爷!大少爷!你疯了!——我走了,太太就要叫我呢。
鲁贵:别走,我问你一句,前天!我看见大少爷买衣料。——
鲁四凤:(沉下脸)怎么样?(冷冷地看着鲁贵)
鲁贵:(打量四凤周寻)嗯——(慢慢地拿起四凤的手)你这早上的戒指,(笑着)不也是他送给你的么?
鲁四凤:(厌恶地)您说话的神气真叫我心里想吐。
鲁贵:(有点气,痛快地)你不心这样假门假事,你是我的女儿。(忽然贪婪地笑着)一个当差的女儿,收人家点东西,用人家一点钱,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这不要紧,我都明白。
鲁四凤:好吧,那么你说吧,究竟要多少钱用?
鲁贵:不多,三十块钱就成了。
鲁四凤:哦,(恶意地)那你就跟这位大少爷要去吧。我走了。
鲁贵:(恼羞)好孩子,你以为我真装糊涂,不知道你同这混账大少爷做的事么?
鲁四凤:(惹怒)您是父亲么?父亲有跟女儿这样说话的么?
鲁贵:(恶相地)我是你的爸爸,我就要管你。我问你,前天晚上——
鲁四凤:前天晚上?
鲁贵:我不在家,你半夜才回来,以前你干什么?
鲁四凤:(掩饰)我替太太找东西呢。
鲁贵: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
鲁四凤:(轻蔑地)您这样的父亲没有资格来问我。
鲁贵:好文明词!你就说不上你上哪儿去呢。
鲁四凤:那有什么说不上!
鲁贵:什么?说!
鲁四凤:那是太大听说老爷刚回来,又要我检老爷的衣服。
鲁贵:哦,(低声,恐吓地)可是半夜送你回家的那位是准?坐着汽车,醉醺醺,只对你说胡话的那位是谁呀?(得意地微笑)
鲁四凤:(惊吓)那,那——
鲁贵:(大笑)哦,你不用说了,那是我们鲁家的阔女婿!——哼,我们两间半破瓦房居然来了坐汽车的男朋友,找我这当差的女儿啦!(突然严厉)我问你,他是谁?你说。
鲁四凤:他,他是——
场景:鲁大海进——四凤的哥哥,鲁贵的半子——他身体魁伟,粗黑的眉毛几乎遮盖着他的锐利的眼,两颊微微地向内凹。显着颧骨异常突出,正同他的尖长的下巴一样地表现他的性格的倔强的,他有一张大而薄的嘴唇,正和他的姊姊带着南方的热烈的、厚而红的嘴唇成强烈的对照。他说话微微有点口吃,但是在他的感情激昂的时候,他词锋是锐利的。现在炮刚从六百里外的煤矿回来,矿里罢了工,他是煽动者之一,几月来的精神的紧张,使他现在露出有点疲乏的神色,胡须乱蓬蓬的,看去几乎老得像鲁贵的弟弟,只有逼近地观察他,才觉出他的眼神同声音,还正是和他的姊姊一样年轻,一样地热,都是火山的爆发,满蓄着精力的白热的人物,他穿了一件工人的蓝布褂子,油渍的草帽在手里,一双黑皮鞋,有一只鞋带早不知失在哪里。进门的时候,也略微有点不自在,把胸膛敞开一部分,笨拙地又扣上一两个扣子。他说话很简短,表面是冷冷的。
鲁大海:凤儿!
鲁四凤:哥哥!
鲁贵:(向四凤)你说呀!装什么哑巴。
鲁四凤:(看大海,有意义地开话头)哥哥!
鲁贵:(不顾地)你哥哥来也得说呀。
鲁大海:怎么回事?
鲁贵:(看一看大海,又回头)你先别管。
鲁四凤:哥哥,没什么要紧的事。(向鲁贵)好吧,爸,我们回头商量,好吧?
鲁贵:(了解地)回头商量?(肯定一下,再盯四凤一眼)那么,就这么办。(回头首大海澈慢地)咦,你怎么随随便便跑进来啦?
鲁大海:(简单地)在门房等了半天,一个人也不理我,我就进来啦。
鲁贵:大海,你究竟是矿上打粗的工人,连一点大公馆的规矩也不懂。
鲁四凤:人家不是周家的底下人。
鲁贵:(很有理由地)他在矿上吃的也是周家的饭哪。
鲁大海:(冷冷地)他在哪儿?
鲁贵:(故意地)他,谁是他?
鲁大海:董事长。
鲁贵:(教训的样子)老爷就是老爷,什么董事长,上我们这儿就得叫老爷。
鲁大海:好,你跟我问他一声,说矿上有个工人代表要见见他。
鲁贵:我看,你先回家去。(有把握地)矿上的事有你爸爸在这儿替你张罗。回头跟你妈、姊姊聚两天,等你妈去,你回到矿上,事情还是有的。
鲁大海:你说我们一块儿在矿上罢完工,我一个人要你说情,自己再回去?
鲁贵:那也没有什么难看啊。
鲁大海:(没有办法)好,你先给我问他一声。我有点旁的事,要先跟他谈谈。
鲁四凤:(希望他走)爸,你看老爷的客走了没有,你再领着哥哥见老爷。
鲁贵:(摇头)哼,我怕他下会见你吧。
鲁大海:(理直气壮)他应当见我,我也是矿上工人的代表。前天,我们一块在这儿的公司见过他一次。
鲁贵:(犹疑地)那我先跟你问问去。
鲁四凤:你去吧。(鲁贵走到老爷书房门口)
鲁贵:(转过来)他要是见你,你可少说粗话,听见了没有?(鲁贵很老练地走着阔当差的步伐,进了书房)
鲁大海:(目送鲁贵进了书房)哼,他忘了他还是个人。
鲁四凤:哥哥,你别这样说。(略顿,嗟叹地)无论如何,他总是我们的父亲。
鲁大海:(望着四凤)他是你的,我并不认识他。
鲁四凤:(胆怯地望着哥哥忽然想起,跑到书房门口,望了一望)你说话顶好声音小点,老爷就在里面旁边的屋子里呢!
鲁大海:(轻蔑地望着四凤)好。妈也快回来了,我看你把周家的事辞了,好好回家去。
鲁四凤:(惊讶)为什么?
鲁大海:(简短地)这不是你注的地方。
鲁四凤:为什么?
鲁大海:我——恨他们。
鲁四凤:哦!
鲁大海:(刻毒地)周家的人多半不是好东西。这两年我在矿上看见了他们所做的事。(略顿,缓缓地)我恨他们。鲁四凤你看见什么?鲁大海凤儿,你不要看这样威武的房子,阴沉沉地都是矿上埋死的苦工人给换来的!
鲁四凤:你别胡说,这屋子听说直闹鬼呢。
鲁大海:(忽然)刚才我看见一个年轻人,在花园里躺着,脸色发白,闭着眼睛,像是要死的样子,听说这就是周家的大少爷,我们董事长的儿子。啊,报应,报应。
鲁四凤:(气)你——(忽然)他待人顶好,你知道么?
鲁大海:他父亲做尽了坏人弄钱,他自然可以行善。
鲁四凤:(看大海)两年我不见你,你变了。
鲁大海:我在矿上干了两年,我没有变,我看你变了。
鲁四凤:你的话我有点不懂,你好像——有点像二少爷说话似的。
鲁大海:你是要骂我么?“少爷?”哼,在世界上没有这两个字!(鲁贵由左边书房迸)
鲁贵:(向大海)好容易老爷的客刚走,我正要说话,接着又来一个。我看,我们先下去坐坐吧。
鲁大海:那我还是自己进去。
鲁贵:(拦住他)干什么?
鲁四凤:不,不。
鲁大海:也好,不要叫他看见我们工人不懂礼节。
鲁贵:你看你这点穷骨头。老头说不见就不见,在下房再等一等,算什么?我跟你走,这么大院子,你别胡闯乱闯走错了。(走向中门,回头)四凤,你先别走,我就回来,你听见没有?
鲁四凤:你去吧。
场景:鲁贵、大海同下。
鲁四凤:(厌倦地摸着前额,自语)哦,妈呀!
场景:外面花园里听见一个年青的轻快的声音,唤着“四凤!”疾步中夹杂着跳跃,渐渐移近中间门口。
鲁四凤:(有点惊慌)哦,二少爷。
场景:门口的声音。
周冲:(外面)四凤!四凤!你在哪儿?
场景:四凤慌忙躲在沙发背后。
周冲:(外面)四凤,你在这屋子里么?
场景:周冲进。他身体很个,却有着大的心,也有着一切孩子似的空想。他年青,才十七岁,他已经幻想过许多许多不可能的事实,他是在美的梦里活着的。现在他的眼睛欣喜地闪动着,脸色通红,冒着汗,他在笑。左腋下挟着一只球拍,右手正用白毛巾擦汗,他穿着打球的白衣服。他低声唤着四凤。
周冲:四凤!四凤!(四凤望一望)咦,她上哪儿去了?(蹑足走向右边的饭厅,开开门,低声)四凤你出来,四凤,我告诉你一件事。四凤,一件喜事。(他又轻轻地走到书房门口,更低声)四凤。
周朴园:(里面的声音严峻地)是冲儿么?
周冲:(胆怯地)是我,爸爸。
周朴园:(里面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周冲:嗯,我叫四凤呢。
周朴园:(里面的声音命令地)快去,她不在这儿。
场景:周冲把头由门口缩回来,做了一个鬼脸。
周冲:咦,奇怪。
场景:他失望地向右边的饭厅走去,一路低低唤着四凤。
鲁四凤:(看见周冲己走,呼出一口气)他走了!(焦的地望着通花园的门)
场景:鲁贵由中门进。
鲁贵:(向四凤)刚才是谁在喊你?
鲁四凤:二少爷。
鲁贵:他叫你干什么?
鲁四凤:谁知道。
鲁贵:(责备地)你为什么不理他?
鲁四凤:哦,我(擦眼泪)——不是您叫我等着么?
鲁贵:(安慰地)怎么,你哭了么?
鲁四凤:我没哭。
鲁贵:孩子,哭什么,这有什么难过?(仿佛在做戏)谁叫我们穷呢?穷人没有什么讲究。没法子,什么事都忍着点,谁都知道我的孩子是个好孩子。
鲁四凤:(抬起头)得了,您痛痛快快说话好不好。
鲁贵:(不好意思)你看,刚才我走到下房,这些王八蛋就跑到公馆跟我要账,当着上上下下的人,我看没有二十块钱,简直圆不下这个脸。
鲁四凤:(拿出钱来)我的都在这儿。这是我回头预备给妈买衣服的,现在你先拿去用吧。
鲁贵:(佯辞)那你不是没有花的了么?
鲁四凤:得了,您别这样客气啦。
鲁贵:(笑着接下钱,数)只十二块?
鲁四凤:(坦白地)现钱我只有这么一点。
鲁贵:那么,这堵着周公馆跟我要账的,怎么打发呢?
鲁四凤:(忍着气)您叫他们晚上到我们家里要吧。回头,见着妈,再想别的法子,这钱,您留着自己用吧。
鲁贵:(高兴地)这给我啦,那我只当着你这是孝敬父亲的。——哦,好孩子,我早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鲁四凤:(没有办法)这样,您让我上楼去吧。
鲁贵:你看,谁管过你啦。去吧,跟太太说一声,说鲁贵直惦记太太的病。
鲁四凤:知道,忘不了。(拿药走)
鲁贵:(得意)对了,四凤,我还告诉你一件事。
鲁四凤:您留着以后再说吧,我可得跟太太送药去了。
鲁贵:(暗示着)你看,这是你自己的事。(假笑)
鲁四凤:(沉下脸)我又有什么事?(放下药碗)好,我们今天都算清楚再走。
鲁贵:你瞧瞧,又急了。真快成小姐了,耍脾气倒是呱呱叫啊。
鲁四凤:我沉得住气,您尽管说吧。
鲁贵:孩子,你别这样,(正经地)我劝你小心点。
鲁四凤:(嘲弄地)我现在钱也没有了,还用得着小心干什么?
鲁贵:我跟你说,太太这两天的神气有点不大对的。
鲁四凤:太太的神气不对有我的什么?
鲁贵:我怕太太看见你才有点不痛快。
鲁四凤:为什么?
鲁贵:为什么?我先提你个醒。老爷比太太岁数大得多,太太跟老爷不好。大少爷不是这位太太生的,他比太太的岁数差得也有限。
鲁四凤:这我都知道。
鲁贵:可是太太疼大少爷比疼自己的孩子还热,还好。
鲁四凤:当后娘只好这样。
鲁贵:你知道这屋子为什么晚上没有人来,老爷在矿上的时候,就是白天也是一个人也没有么?
鲁四凤:不是半夜里闹鬼么?
鲁贵:你知道这鬼是什么样儿么?
鲁四凤:我只听说到从前这屋子里常听见叹气的声音,有时哭,有时笑的,听说这屋子死过人,屈死鬼。
鲁贵:鬼!一点也不错,——我可偷偷地看见啦。
鲁四凤:什么,您看见,您看见什么?鬼?
鲁贵:(自负地)那是你爸爸的造化。
鲁四凤:您说。
鲁贵:那时你还没有来,老爷在矿上,那么大,阴森森的院子,只有太太,二少爷,大少爷住。那时这屋子就闹鬼,二少爷小孩,胆小,叫我在他门口睡。那时是秋天,半夜里二少爷忽然把我叫起来,说客厅又闹鬼,叫我一个人去看看。二少爷的脸发青,我也直发毛。可是我是刚来的底下人,少爷说了,我怎么好不去呢?
鲁四凤:您去了没有?
鲁贵:我喝了两口烧酒,穿过荷花池,就愉偷地钻到这门外的走廊旁边,就听见这屋子里嗽瞅地像一个女鬼在哭。哭得惨!心里越怕,越想看。我就硬着头皮从这窗缝里,向里一望。
鲁四凤:(喘气)您瞧见什么?
鲁贵:就在这张桌上点着一支要灭不灭的洋蜡烛,我恍恍惚惚地看见两个穿着黑衣裳的鬼,并排地坐着,像是一男一女,背朝着我,那个女鬼像是靠着男鬼的身边哭,那个男鬼低着头直叹气。
鲁四凤:哦,这屋子有鬼是真的。
鲁贵:可不是?我就是乘着酒劲,朝着窗户缝,轻轻地咳嗽一声。就看这两个鬼飕一下子分开了,都向我这边望:这一下子他们的脸清清楚楚地正对着我,这我可真见了鬼了。
鲁四凤:鬼么?什么样?(停一下,鲁贵四面望一望)谁?
鲁贵:我这才看见那个女鬼呀,(回头低声)一一是我们的太太。
鲁四凤:太太?——那个男的呢?
鲁贵:那个男鬼,你别怕,——就是大少爷。
鲁四凤:他?
鲁贵:就是他,他同他的后娘就在这屋子里闹鬼呢。
鲁四凤:我不信,您看错了吧?
鲁贵:你别骗自己。所以孩子,你看开点.别糊涂,周家的人就是那么一回事。
鲁四凤:(摇头)不,不对,他不会这样。
鲁贵:你忘了,大少爷比太太只小六七岁。
鲁四凤:我不信,不,不像。
鲁贵:好,信不信都在你,反正我先告诉你,太太的神气现在对你不大对,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同——
鲁四凤:(不愿意他说出真有这件事)太太知道您在门口,一定不会饶您的。
鲁贵:是啊,我吓了一身汗,我没等他们出来,我就跑了。
鲁四凤:那么,二少爷以后就不问您?
鲁贵:他问我,我说我没有看见什么就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