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一个义工 一
1.
最难坦然的,莫过于小屋——进入倒闭倒计时的大冰的小屋。
……
双手抄兜,晃晃悠悠。
小屋坐落在五一街尽头。
若干年前,这里是人迹罕至的所在,杀人越货好地界,云淡风轻水潺潺。
三角梅香透了半条街。
好安逸的老街。
老时光零零星星堰塞在墙壁夹角处,青蝇振着小翅膀,嗡嗡地飞去飞来。
流浪狗蜷缩屋檐下舔爪子,虎皮大猫撵耗子,嗖嗖跑在青石板路上画“之”字。
整条五一街安安静静的,一直安静到路的尽头。
2.
路尽头有家花圈店,也卖棺材。
若干年前,我叼着烟,蹲在门前,兴致勃勃地看人钉棺材。
我帮他们敲了一会儿钉子,他们送了我一只小花圈。
哎呀我去,真他喵的好看,小呀么小花圈。
那家花圈店,后来改成了一家小火塘酒吧,名叫大冰的小屋。
……
小屋是个坑。
挖地三尺,棺材大小的一个坟坑,为的是以邪攻邪。
来往的客人坑里一跳,挤坐在一起,头顶是降魔书,面前是避风烛台,墙壁上挂满了钟馗韦陀忿相护法四天王天……
搁酒的桌子用的是棺材板,还是以邪攻邪。
3.
斯是陋室,黄泥抹墙,红泥焙砖,屋顶漏雨懒得修,听歌的客人撑着伞。
雨季来临,鼓就不用敲了,伞上的扑簌雨水声,就是最好的鼓点。
烛光昏黄摇曳,蜡泪成塔,年复一年,那时候也懒得安灯泡,正好省电。
钱也懒得收,有六年的时间,所有人都可以免单,不论喝多少酒,银子爱给不给,随您的便。
小屋独特的气场和规矩,自然不招庸众待见,经久不衰的是闹鬼的传言。也罢,以邪辟邪,岸然君子莫作停留,孤魂野客入我门来。
所谓孤魂,不少是流浪的艺人们,也有画师也有诗人也有歌者,和昔年的拉萨浮游吧一样,小屋是流浪歌手收容站,背着吉他推门进来的管酒管饭。
4.
孤魂野客的品类后来越聚越多,生物多样性原则在12平方米的小坑里滚动循环——有失意巨贾,有过气明星,有听着歌听着歌就休克的晚期病人,有喝着酒喝着酒就被便衣带走的,说是通缉犯……
各色人等停停坐坐,往来穿梭,一个故事一首歌,一杯酒一个夜晚。
杯酒慰风尘,如是许多年……
诗曰:
十年滇北复山东,来时雾霾去时风。
知交老友且零落,江湖少年尚峥嵘。
忽忆昔年火塘夜,大冰小屋初筑成。
时无俗人论俗务,偶有游侠撒酒疯。
倥偬数载倥偬过,何日始兮何日终。
今昔又是一岁尽,新酿青梅为谁盛。
……
5.
时光变迁,诡异变传奇,积淀的人气终于带来了好生意,每晚门外都排长龙,屋里塞得罐头一样满。来的年轻人多了些,但浪客散人并未见少,六〇后和九〇后促膝坐在一起,一起哄笑,一起沉默发呆。
还好,氛围没变。
变了的是房租,12平方米的屋子,房租从一年四位数变成了六位数,一度压得我喘不上气来。
于是开始收酒钱:40元一瓶酒,可以坐一天。
钱不提前收,出门再交钱,喝了多少凭良心给,穷学生可以借此逃单。
逃单人不多,每天也就十来个,大都不是穷学生……
6.
也有来者坐了一整天,大呼过瘾感慨超值。也有客官交钱时嫌贵,说超市里一瓶酒才卖三元钱。我说:那您去超市里喝吧,让收银员唱歌给你听……
他们笑着走了,两天后过来道歉:抱歉哈,去了古城其他酒吧,才知道此地运营成本高,酒价平均是五六十元一瓶,而且还要半打一打地买。
他们在小屋里重新坐下:为表歉意,给我们先来一打。
不卖!
说好了的40元一瓶酒可以坐一天,你一次要那么多干吗?
要喝就一瓶一瓶地喝,大冰的小屋再小也是丽江五百强企业,任你是谁,规矩不能坏。
给你们一人一瓶酒,自己起开,乖乖坐着好好听歌,慢点儿喝,不然打哭你信不信?
7.
还有一点变了。
收容原创歌手的原则升级了一点儿:依旧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喝酒自己拿,但只要有缘留下驻唱歇脚的,不管是半个月还是半年,都开始发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