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凛冬之刃》
电视剧《漫长的季节》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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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之刃》简介
小城桦林,此时,出租司机王响做梦也没想到,他还有机会遇到一个他此生最想遇到,又最怕遇到的人。是仇人还是故人?遇到了,就得有交代,给自己,也给儿子。小城桦林,彼时,火车司机王响意气风发,开得了二十挂的钢铁巨兽却管不好鸡毛蒜皮的三口小家,工厂摇摇欲坠,危机处处紧逼。 一包身份未明的碎尸像一块石头砸在桦林的水面上,也砸在王响的头脑里,这片涟漪一荡就是20年,荡到秋叶泛黄,从未停歇。 迷失的父亲,死亡的恋人、重逢的老友,因一个未解的谜题被困在三个不同的时代里,只为追寻一个跨越了过去、现在、未来的真相,当谜底揭开时,时空融为一体,在漫长的季节里只剩命运的挽歌。
1.
第一章套牌
广阔的大地上,大雾朦胧,让人分不清季节和时间。
哐当哐当……迷蒙的大雾中隐约传来渐近的火车行进声。声音越来越近,一列通体黑亮的蒸汽机车犹如巨兽一般冲出了迷雾,威武雄壮。伴随着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音,车头的驾驶室里传来洪亮的歌声,唱的是《东方红》。狭小的驾驶室里热火朝天,司炉大张裸着上身不停歇地一下下往炉膛里加煤,副司机刘全力将半个身子探在外面瞭望着前方,好像大雾并不存在似的。
驾驶台前,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穿着干净的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沉稳熟练地掌控着这头巨兽。在这方寸之地,他就是唯一的主人。
刘全力冲驾驶室里喊:“王师傅,整个响!”
王师傅就是正司机,叫王响。他手拉汽笛,机车的车头喷着白气,响起了雄浑的嘶吼声。哐当声越发地响亮,驾驶台上摆着的收音机里传出的歌声更加高亢。
2.
白雾散去,化作白雪落了满山。一只山鸡扑棱着翅膀飞过一个小雪包,雪包突然动了,原来那里面匍匐着一个人。
那人脑袋上的雪和花白的头发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大雪片子依然不紧不慢地从阴沉的天空中飘落,将他装点成一个雪人。睫毛上已经结了冰,他抖了抖头上的雪,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啐骂了一句后,摸向身边的酒壶,灌了一口酒提神,又摸出一个啃了两口的冻苹果咬了一口。
那只山鸡没飞远,还在“雪人”前面蹦跶,“雪人”靠向面前架好的一杆猎枪——瞄准镜里出现了山鸡。
“雪人”眨巴了一下眼,聚精会神地盯着瞄准镜,然而山鸡很快就飞开了。但雪人的眼睛没有离开瞄准镜,因为里面有个黑影远远地向着他走来,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是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3.
瞄准镜里的人影越来越近,清晰可见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瞄准镜的小“十”字在他的脸上动来动去,那人却浑然不觉。“雪人”的手指已经扣到了扳机上……
“雪人”扣动扳机,嘴里发出低沉的一声“砰”。
那是把假枪。
中年人龚彪听到动静,晃了晃,转过身来,费劲地在大雪里迈动双腿向“雪人”这边走来,对着“雪人”喊:“师傅,我找你半天了。”
“雪人”以手指唇示意龚彪别说话,接着将手往旁边摆了摆。龚彪听话地跟着挪了两步,这才注意到他刚才站立的地方附近有个支好的铁夹子。他愤愤不平地道:“你的车撞人了。”“雪人”好像没听见,再度示意对方噤声。片刻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铁夹子咔嗒合上的声音,以及小动物吱吱的哀嚎声,“雪人”这才露出放松的神情:“逮着了。”
4.
那人跟着龚彪上了一辆破出租车,脸上、头上的雪化了大半,露出爬满皱纹的脸。他竟然是将近六十岁的王响。车载收音机里传来天气预报:“从今天开始,本省将迎来一场大范围降雪,这可以说是入冬以来范围最大、强度最强的降雪过程。同时,受降雪天气影响,气温也将创新低……”
出租车行驶在被大雪铺满的道路上,龚彪开车,王响一直在打电话,时不时“嗯”“啊”两声:“嗯,嗯……让店长给你调回白班……她岁数大、离家远咋了?她不还比你拿钱多吗?你都上一礼拜的夜班了,现在下大雪还让你值夜班?你谈不了的话,我跟她谈!”
电话那头的人嘟囔了两句就挂电话了,王响收起手机。
“王将?他二十岁的人了,你管那么多干啥?”龚彪说话老有股子懈怠劲,好像说什么都不值当费那个劲。
“你是他爹还是我是他爹?”王响没好气地回道。
5.
前头的路白成一片,龚彪不知道哪儿是沟,哪儿是道,也就不敢把车子开得太快。
“你厉害,撞人了咋办?”
“刚刚上午十点在城西区撞的?我的车牌也被拍下来了?”
“嗯,交警队找到咱们公司去了,我就赶紧找你报个信。”
“我在东关外头的山上套一天兔子了,咋去城西区撞人?”
“除了兔子谁瞅见你了?人家有监控。”
“就凭他们?”王响嗤之以鼻。
虽然他瞧不上这种事,但事情总得处理。两人到了交警队,申请调了监控录像。监控录像显示,大雪中,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正顺着人行道过马路,一辆出租车突然闯红灯冲了过来。本来那人意识到了,已经要避开了,但出租车依然在雪地上猛地一甩尾,把他剐蹭倒。随后出租车在原地顿了一秒钟,似乎有意地把车牌朝着监控露出来,最后加速而去。
6.
那个负责调取监控录像的年轻警察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之意:“手挺生啊,撵着撞。”
“不是手生,这是故意的。”王响认真地盯着监控画面说。
“你故意撞的?”小警察一脸震惊,似乎在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王响:“这不是我。”
小警察按下暂停键,把出租车的车牌放大,看着那模模糊糊的几个字母和数字,语气里带着质问之意:“‘吉W357F’是不是你的车牌号?”
“牌是我的,车不是。”
“牌不在你的车上?”
“在。”
“车呢?”
“在我家楼下停着呢,我今天没出车。”
“借给别人开了?”
“别人摸不了我的车。”
“牌是你的牌,车是你的车,人不就是你撞的?”小警察有点儿不耐烦,这种睁眼说瞎话、嘴硬不认账的人他见多了。
王响正要发作,龚彪连忙拦在他身前:“肯定是哪儿出错了。那人咋样了?”
7.
小警察不耐烦地道:“去医院问去。”
从交警队出来后,王响猛地停住脚步,嘴里突然蹦出两个字:“套牌。”
龚彪一脸茫然:“啥?”
“‘吉W357F’,号是真的,牌子是假的。”王响若有所思。
“不能吧?咱这巴掌大的地方,谁敢这么做啊?”龚彪愤愤地说。
“去医院,挨撞的那个人肯定看见司机了。”王响上了车。
医院里好像二十四小时一个样,黑压压的都是人——这种大雪纷飞的日子尤其如此。走廊上人不少,医生低头看着手里的报告,王响和龚彪快步跟在医生后面。
“雪天路滑,光今天送过来的遇到车祸的人就有十来个,你们找哪个?”医生头也不抬地问。
“找一个被出租车撞的。”龚彪忙道。
“我认伤,不认车——”医生对一个急匆匆路过的护士说,“十五床的病人该打针了。让只破皮剐蹭的人都从病房里挪出来,把床位空出来。”
8.
“就是上午十点在城西区那个十字路口——”
“我跟你说了,找人要说具体的姓名,或者说他有什么特征。”
“我们也不知道他叫啥——”
王响冷不防冒出一句:“他的左腿被撞了,是被汽车甩尾剐倒的。出租车后头都有个拖钩,他的棉裤应该是被撕开了。这些算不算特征?”
医生回过头打量了王响一眼,王响依然面无表情。
医生:“算。他在二十七床。”
王响和龚彪越过医生,急匆匆地进了病房,直奔二十七床,却发现床上是空的。
王响一把拉住旁边的护士:“二十七床的病人呢?”
“刚才还在这儿呢,上厕所去了吧?”护士不明就里。
龚彪刚要转身出去就被王响喊住:“人没在厕所,外套都被拿走了。”
王响问护士:“他伤得咋样?”
护士看了看手里的记录单:“只是一点皮外伤,医生帮他简单处理了一下,没什么大事。你们是他的朋友?”
9.
“算是吧。我看看你的记录单。”不待护士点头,王响就一把拿过了记录单,上面写着各床患者的个人信息。
护士不悦地道:“哎,我说给你看了吗?”
龚彪一下拦在她和王响之间:“妹妹,你今天几点交接班啊?你家住在哪儿?我没别的意思,这不是下大雪嘛,回家路不好走,打车指定打不到,你记下我的电话,我来接你。我是出租车公司的,能是坏人吗?你这个月上下班的事哥都免费包了,一脚油的事……”
王响的注意力都在二十七床病人的记录单上,“患者姓名”一栏潦草地写着“叶安平”,“联系电话”那栏则写着“138××××××××”。
王响从身上摸出一个破手机,冲着记录单拍了个照,回去把自己那辆车牌号为“吉W357F”的出租车开上,和龚彪一起返回了交警队。
两个人把那个小警察叫到停车场,指着车给他看。
10.
王响站在车屁股的左后侧,抬起头来说:“没划痕,没凹陷处。监控录像里那辆车是这个部位撞的人,那肯定不是我这辆车。”
“车是我们专门回家开过来的,就是有人套我师傅的牌。”龚彪义正词严地道。
小警察心里也有点犯嘀咕,但还是坚持道:“是不是套牌还得调查。要是真有人套你的牌,我们肯定能抓着对方。”
王响冷笑一声,满是不屑。
小警察一下被拱起火来,瞪了王响一眼,龚彪连忙打圆场:“肯定能抓着,坏分子一个都跑不了!那我们回去等通知?”
小警察摆摆手,不爱搭理他们了:“回去吧,下次注意点。”
本来王响都准备上车了,闻言又转过身来,一把按住了小警察的肩膀:“啥叫我注意点?人家套我的牌,你让我注意点?挨撞的跑了,你也让我注意点?”
小警察扒拉着王响:“你给我把手松开!”
11.
龚彪上前劝解:“他不是这个意思——”
场面混乱起来,龚彪像座大山一样拦在王响和小警察中间,好说歹说,终于先把小警察劝回了屋里。等王响也平静下来,他们奔向了日常的“根据地”——铁锅炖菜馆。
两人坐在饭店里,中间架着口黑铁锅,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酸菜排骨。墙上挂着的电视在播放当天的本地新闻。
龚彪吃得正香,王响再次按下了手机的重拨键。
手机响起提示音:“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龚彪吃了口烫菜,含混不清地说:“还没人接?这人也真有意思,挨撞了他跑啥?怕人给医药费啊?”
王响调出手机里的图片:“号码没错啊,叶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