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小村庄  13

作者   张草原

作品简介：

一本关于童年的回忆录，一首回忆童年的轻快小调，书中的每个文字都在回忆里跳动，组成一段段我们向往着的旧时生活。我们怀念阳光下的奔跑，怀念秋天一层层的金色麦浪，更怀念玩耍回家摆在桌上的一粥一饭。张草原用她干净、纯粹的文字，炽热、虔诚的生活态度，再现了一个南方小村生生不息、代代相传的生命力，也一笔一画地，勾勒出了长大后的我们，向往的生活的样子。

作者简介：

张草原，自媒体作者，山村生活的环境使她从小对大自然有着深厚的感情。她的文字清新、灵动，字里行间都是人间烟火气，其部分文章曾被《奇葩说》著名辩手柏邦妮、微博知名博主“王老虎寻仙记”转发，深受读者好评。

河道的秘密

1

我已经六岁了，妈妈越来越忙，赶集摆地摊卖衣服，除了赶镇上一、四、七的集，也赶邻镇三、六、九和二、五、八的集，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爸爸也跟着忙起来，除了在学校任教，放学就去帮妈妈收摊，接妈妈回家。为了方便，寒暑假，我和哥哥住在学校爸爸的宿舍里，而学校有留校的校长一家，会帮忙照看着我和哥哥。爸爸可能觉得他们能更好地照顾我们，跟我打了声招呼就骑着自行车走了。自行车轮子圆滚滚的，爸爸用力一踩，就骨碌碌地转，一下子车子就骑远了，甚至来不及听我说，其实我不想留下来。

学校建在206国道边上，学校附近有几座瓦房，围着瓦房的是水田。国道那边下去有条河，河岸上是柳树和竹子。夏天的雨，是肥料，一场雨下来，泥土里的种子长新芽，路边的草长一节，水田里葱郁的水稻，眨一眨眼，就抽了穗。学校的大门总关着，怕人外人进来，也担心我们小孩子出去玩儿。哥哥是不让人担心的，给他一本书，他能在房间里窝几天不出来；我可待不住，门关上也没有用，我还会爬墙。围墙不高，搬几块砖头垫上就翻过去了。

2

趁着校长他们午睡了，我又翻墙走了。

沿着国道走，马路上有辆拖拉机“突突突”地驶过。司机带着草帽，跟着拖拉机的节奏“突突突”地抖动着，机头冒出黑烟，在太阳下缓缓飘散。拖拉机我坐过。有次在家里时，爸、妈吵架，因爸爸把家里的小猪卖了，妈妈交代过他：​“小猪不能卖，多养几个月再卖，刚好够儿子开学的学费。​”那天杀猪的不知道怎么就说服了爸爸，爸爸把小猪一并卖给了他。妈妈从地里回来，气得一阵骂。妈妈是这样的，不听她话，就要挨骂，一切要在她的掌握之中。妈妈拉上我回了娘家，姐姐和哥哥留在家里。走在路上，遇到开拖拉机的本村人，捎带上了我们。拖拉机可真抖哇，一坐上去，屁股下跟有弹簧似的，抖动个不停。妈妈要跟司机说话，也是扯开了嗓门，风把他们说的话都吹散了。

3

拖拉机“突突突”地走远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国道上的沥青被太阳晒软了，脚踩上去，又软又烫。知了“滋啦滋啦”地叫着，嗓子好似也要冒烟了，路边的小卖部的店长坐在椅子上，脚架在桌子上，打着瞌睡，头顶的小风扇上系着两条长的红塑料绳，绳子转动，可以赶苍蝇。比拖拉机大气沉稳的是疾驰而过的东风大货车，绿色的漆，转动飞快的轮胎，像只巨大的甲虫，听得到翅膀扇动的声音却不叫一声。若这辆东风车驶进外婆的村子，家在路两边的小孩，又都会跑出来，惊喜得“哇哇”大叫，手脚一阵舞动，使劲儿鼓掌、使劲儿挥，追着车，奔跑在货车快速行驶车轮卷起的尘土里，努力跟着，直到车拐走看不见。

可我现在也不能去外婆家，外婆家太远了，还得走山路，要是在山上遇到个拐子，那我可就不知道会被卖去哪里。

4

国道边的河里有人在挖沙，用铁铲将河沙铲到岸边，晒个把日子用簸箕将沙挑去买，一拖拉机的沙十块钱。国道上，一个行走的人也没有，这个时候，要是宝月还在，就连宝月，都不会出来吧。宝月是肥田村有名的疯子，宝月原本不疯，还是个读书成绩很好的学生，读完小学六年级，家里没有钱让他读初中，不让他继续读，他就疯了。有人说他迟早都是要疯的，他的妈妈、他的姐姐都是疯的，他怎么可能逃得掉要疯的命运？宝月疯掉的那个夏天，他爸爸带着他弟弟来上学了，他爸爸牵着他弟弟的手从校门进来，远远看着他们两个都像是白胖的冬瓜。宝月的弟弟不爱读书，上了一个学期，上课不是发呆就是睡觉，每天上学都是他爸爸送他来，放学接他回家。听同学说，宝月的爸爸最疼的就是这个最小的儿子，有吃的都让着他先吃。疯掉了的宝月经常往学校跑，在校园里跑着、笑着、骂着，有时站在教室门外认真地听着。我们看到宝月进学校里来的时候都会站在教室门口围观，胆小的女生叫着，大家吵吵闹闹，搞到上课都不得安宁。没多久，上课时校长就把校门给关了，这样宝月就不会跑进来，放学的时候再打开，我们心里反而觉得有些失落，上学就少了一件好玩儿的事儿。

5

宝月疯得越来越厉害，开始的时候还会捡些报纸看，坐在别人的拖拉机驾驶位置拿着报纸看，一边哭一边大叫，后来不穿衣服没日没夜地走，睡在马路上，捡垃圾堆里的东西吃。但是走不了多远就会被他妈妈韩五妹找到，韩五妹给他剪头发，捡来的衣服让他穿，留几口饭等他吃，下雨天牵着他带他回家，跟别人提起宝月，韩五妹总会抹着眼泪说：​“我的儿子啊，这么听话的，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成这样了。​”都说韩五妹疯过，我没有见过。她在路上捡废品，若是有好吃的，给她分一点儿，她会道谢。见了人，远远地微笑着打招呼，有时候，她比没疯过的人还正常。这个时候宝月不会出来了，以后的这个时候宝月也不会出来了。宝月在一个下大雨的日子里，下河，被汹涌的河水冲走了。宝月的尸体被发现后，是韩五妹把他背回家的，给他盖了一张席子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