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十六 泥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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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萨尔森林①是我最喜欢的观察地点,离阿维尼翁不远,位于罗讷河的右岸,与杜朗斯的河口相对。千万不要曲解这个词的意思,很多人听到森林这个词会想到那铺着一层青苔地毯的土壤,或者想到长满密密麻麻的百年树龄的乔木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斑驳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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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炎热的夏季平原上,油橄榄树稀稀落落的,上面传来了蝉的聒噪声,那树影斑驳、凉气宜人的隐蔽所是找不到的。生长在伊萨尔森林里的,只有那一人高的绿色矮橡树,树木零零落落地分布着,树荫根本不足以抵挡酷暑的热气。在七八月份的三伏天里,我连续几个下午坐在矮林中的最佳观察点上,只能撑起一把大伞遮阳,然而就是这把大伞,竟然在我后来的观察中帮了我的大忙,我会在合适的时候讲起这件事的。假如我在长途跋涉中忘记带上这把累赘,那么我能抵御太阳的唯一方法就是躺在某个沙丘的后面,而当太阳穴被太阳晒得青筋爆出时,我只得把头插进兔子洞里。在伊萨尔森林,我就是用这些办法乘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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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几乎是不毛之地,连木质的植物丛也没有,覆盖在地表的是流动性很大的干 燥的细沙, 在长有绿色橡树 树 根或 树 桩的地方,在风力的作用下,细沙堆成了一个个小沙丘。因为细沙十分易于流动,稍微有个下陷就会 坍塌下来,所以沙的表面总是能自动恢复得匀称完整, 沙丘的斜面也 总是很平整。 如果 把手 指 插进沙里再 拔出来,会立刻有细沙塌落下来,填平凹处,而沙面则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凌乱的痕迹。但是在一定的深度上,如果最近一次的雨水刚下过不久,细沙还比较潮湿,就会粘连在一起,具有一定的稠度,可以在这个时候挖个小洞,洞壁和洞顶也不会塌陷。这里艳阳高照,阳光炽热,膜翅目昆虫的耙子一耙,沙坡就自然而然地塌下来,丰富的野味可当做幼虫的食物,这里人迹罕至,没人能破坏这里的宁静。在这块专属泥蜂的乐园里,真是万事完备。让我们看看这种动作敏捷的昆虫的杰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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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读者也 愿意陪我一起 坐在伞下,或者像我一样钻进兔子洞里,那么他就会看到这样一幅 7 月末的场面 :一只泥蜂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它不进行任何巡查就随随便便地停在某个地方,在我看来,它所停的位置跟沙地的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不同。它的前腿长着一排排十分有力的纤毛,像扫把、像毛刷,又像钉耙似的,挖着它的地下住所。它用它靠后的四只脚支撑身体,最后两只脚稍稍叉开 ;前脚交替耙着或清扫着流动的沙土。它跗节的绞盘上就算长着弹簧,动作大概也不会比现在更精准而迅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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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土从肚子下部抛到了身后,穿过后腿的拱孔,源源不断地喷射出来,像涓涓的溪流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到了 2 米开外的地方。连续 5 ~10分 钟的时间里, 它一刻不停地抛 射着沙土, 落下的沙土十分密集,这充分表明它的动作十分迅速敏捷。我不知道还有哪类昆虫的动作能像它一样灵活,而这种灵活一点也不妨碍它将动作做得轻盈优 雅又收放自如。它一会儿在这边进进退退,一会儿又到那边进进退退,抛出的沙柱从未中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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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挖掘的地方土质比较松软。随着膜翅目昆虫的挖掘,周围的沙土不断地塌落下来把洞填满。塌落的沙中夹杂着碎木屑、烂叶根以及稍微大一些的石粒。泥蜂用大颚咬着这些大沙粒,倒退着把它们扔到稍远的地方去 ;然后再回来把洞清扫干净,但是它每次都是轻轻一扫而过,并不会扫得很深,可能它根本不打算深入到地下去吧。它为什么只是单个在地面上劳作呢?如果只粗略地看上一眼就想知道答案,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与这些可爱的膜翅目昆虫共度了几天的光景,在我把观察到的零散的材料综合起来之后,我觉得我仿佛知道了它这样劳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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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膜翅目昆虫的窝肯定在地下几法寸深的地方 ;那建造在既新 鲜又牢固的沙土中的小窝里, 有一个卵, 可能 还有一只幼虫, 泥蜂母亲每天用蝇喂养它。蝇是泥蜂幼虫的唯一食物。所以泥蜂母亲应该可以随 时用脚抱着幼儿的粮食飞 进窝里, 就像 猛禽 抓着麋鹿、野猪这些美味后,随时钻进巢穴里喂养它的幼禽一样。但是如果猛禽的洞穴建造在某个难以进入的凸出的岩石上,那么它要返回时的唯一困难就是捕获的猎物太重或者不利于搬运 ;可是,泥蜂每次要进窝里都必须像矿工那样进行艰苦的挖掘,重新开辟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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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随着它的进入, 沙土 就会 坍塌下来, 巷道无疑就自动堵塞了。 在这个地下住所里,幼虫居住的那个阔绰的蜂房的洞壁是唯一不会塌陷的,这蜂房所建造的地点,就是它在进食了半个月的美味后所排泄出的废物中。 泥蜂 母 亲要想到巷道 尽头 处的房间里, 或 者外出去打猎,必须经过狭窄的前厅,所以,前厅每次都会塌陷下来 ;至少得挖开干沙里的巷道,那部分已经因为一次次的进进出出而变得更加松软了。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膜翅目昆虫每 次 进洞或出洞 时,都 要在堆落的沙土中为自己挖一条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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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来说,从洞里出来是比较容易的,哪怕是第一次破沙土而出也不难。刚开始的时候,沙子虽然有点儿坚硬,但是昆虫也能活动自如,它在将它掩埋的遮蔽物下是安全的,它可以从容不迫地运用它的跗节和大颚。可是,从 外面进到洞里 就完全不同了。泥蜂用前脚抱着猎物,猎物紧贴着它的肚皮,这使得它活动起来十分不便,也无法自如地使用它的工具 ; 更糟糕的是,那些卑鄙无耻的、堪称是真正的盗贼的寄生虫,就潜藏在洞的四周,它们窥伺着泥蜂母亲,等它辛辛苦苦地带着猎物返回,并且眼看就要消失在巷道里的时候,突然飞过来把卵产到猎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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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强盗的阴谋得逞了,泥蜂的幼虫所有的子女就会因为这些贪婪的共栖者而饿死。泥蜂似乎意识到了这个危险, 所以它为了顺利地 迅 速 返回窝里, 而采 取了一些防御措施。堵塞在洞口的沙土,只要用头一顶,再用前脚快速一扫,就可以扒开。所以,泥蜂对留在住所四周的材 料做了细致的筛选。当泥蜂母亲闲暇,而且温度适宜,幼虫也有足够的食物无需它照料时,它就耙耙门前的土 ;因为它进入家门时危险重重,所以必须提前把一切可能阻挡进洞通道的碎木屑、大沙粒、烂树叶都统统剔除出去。
我们刚才看到它勤勤恳恳忙碌着的工作,就是在进行这样的筛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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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便于它进入地洞,它把前厅的材 料都彻底检查了一遍,把一切妨碍走路的东西都剔出去,清除掉。昆虫的动作如此灵敏,工作起来如此快乐,它不正是用自己这种独特的方式表达着做母亲的幸福感、表达着它能照顾好这个存放着虫卵的家的自豪感吗?
因为这种膜翅目昆虫只注重保护家的外部,而不准备进到大厅里去,加上洞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所以它没什么可着急的了。我们苦苦地等待着,却毫无收获,这时候的昆虫大概没什么可告诉我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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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来参观一下它的地洞吧。在泥蜂经常停留的地方,我们用刀慢慢地刮着沙丘, 很快就 发现洞口处的前厅被堵塞了, 不过 从被搅乱的沙土的特殊形状上,还是能够辨认出这
里有一段通道的。这个过道有手指那么粗,顺应着沙土的性质和地势的起伏情况,而呈现出或 直或弯,或长或 短的形状,总共有 2 ~ 3 分 米长,通向这个凉爽的沙中的唯一一所房间。房间四周的墙壁上,没有涂抹沙浆来防止坍塌,也没有用泥浆来使粗糙的表面变得光滑。只要保证屋顶在幼虫的整个成长期内不会 坍塌就可以了;当幼虫进入那个类似保险的坚硬的茧里以后,墙壁是否坍塌就无关紧要了。我们一会儿会看到它造茧的过程。蜂房的工程十分粗糙简陋,整个工程只不过是粗略地挖一挖而已,没有固定的形状,天花板也压得很低,整个空间也才勉强能容下两三个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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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蔽所里只存放着一只猎物,个头儿很小,根本无法满足贪吃的幼虫的胃口。这个猎物就是叉叶绿蝇,它全身金绿,专门吃腐烂的肉。
这种双翅目昆虫的食物,纹丝不动地躺在那儿,它是真正死亡了吗?还是仅仅被麻醉了?这个问题在后面就会知道,我们眼前的这个猎物,在它的肋部有一个稍稍有些弯曲的圆柱形白色虫卵,长约 2 毫米。这就是泥蜂的卵。通过泥蜂母亲的行为方式,我们可以预料它的住所里没有什么要紧事,事实也确实如此。它与它产下虫卵,已经按照一定的比例,为将在 24 小时后诞生的虚弱的幼虫配备好了食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泥蜂母亲都不会再回到窝里,它只是守护在周围,另外也有可能会另挖一个洞,继续产卵,它产下一个又一个卵,每个卵都单独占据了一个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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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喙的泥蜂最初的食物只是一只小小的猎物,然而并不是只有它具备这样的特点,其他的各类泥蜂也都如此。我们随意打开一个刚刚产卵不久的泥蜂的窝,都会看到卵紧紧地粘在一只双翅目昆虫的肋部,就一只就足够了。不仅如此,这些初生婴儿的猎物个个都十分矮小,可能这是泥蜂母亲专门为它的幼虫挑选的,因为这些小猎物通常比较鲜嫩,更适合虚弱的幼虫食用吧。但是,泥蜂母亲这样选择也可能是出于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要新鲜的食物。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将在后面进行考察。上桌的第一道菜大多都不丰盛,而且菜的种类还会因地洞附近是否有其他种类的猎物而发生变化。有时是叉叶绿绳,有时是厩蜇蝇或者某种尾蛆蝇,有时是披着黑毛绒衣服的柔弱的蜂虻 ;其中尤以肚子细长的斐洛福尼蝇最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