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角色

王福升
男,0岁
这个角色非常的神秘,他的简介遗失在星辰大海~

方达生
男,0岁
这个角色非常的神秘,他的简介遗失在星辰大海~

黄省三
男,0岁
这个角色非常的神秘,他的简介遗失在星辰大海~

潘月亭
男,0岁
这个角色非常的神秘,他的简介遗失在星辰大海~

顾八奶奶
女,0岁
这个角色非常的神秘,他的简介遗失在星辰大海~

陈白露
女,0岁
这个角色非常的神秘,他的简介遗失在星辰大海~
人物
陈白露——在××旅馆住着的一个女人,二十三岁。
方达生──陈白露从前的“朋友”,二十五岁。
张乔治——留学生,三十一岁。
王福升——旅馆的茶房。
潘月亭——××银行经理,五十四岁。
顾八奶奶——一个有钱的蠕妇,四十四岁。
李石清——××银行的秘书,四十二岁。
李太太——其妻,三十四岁。
黄吉三——××银行的小书记。
黑三(即男甲)——一个地痞。
胡四——一个游手好闲的“面首”,二十七岁。
小东西——一个刚到城里不久的女孩子,十五六岁。
第二幕
〔景同第一幕,还是××旅馆那间华丽的休息室。
〔天快黑了,由窗户望出,外面反映着一片夕阳;屋内暗淡,几乎需要燃起灯才看得清楚。窗外很整齐地传进来小工们打地基的桩歌,由近渐远,掺杂着渐移渐远多少人的步伐和沉重的石块落地的闷塞声音。这些工人们在此处一共唱着两种打桩的歌:(他们的专门名词是“叫号”,一是“小海号”,一是“轴号”。)现在他们正沉重地呼着“小海号”,一个高亢兴奋的声音领唱,二三十人以低重而悲哀的腔调接和着。中间夹杂,当着唱声停顿时候,两三排“木夯”(木夯也是一种砸地的工具,木做的,两个人握着柄,一步一移向前砸。一排多半是四个夯,八个人)哼哼唷,哼哼唷,砸地的工作声。这种声音几乎一直在这一幕从头到尾,如一群含着愤怒的冤魂,抑郁暗塞地哼着,充满了警戒和恐吓。他们用一种原始的语言来唱出他们的忧郁,痛苦,悲哀和奋斗中的严肃,所以在下面这段夯歌——《小海号》——里找不着一个字,因为用字来表达他们的思想和情感是笨拙而不可能的事。他们每句结尾的音梢带着北方的粗悍。而他们是这样唱的:
小 海 号
上列谱中,每小节打二拍,第一拍表示重硪,第二拍表示轻硪。
[唱了一半,停顿时又听见砸木夯的个工们哼唷哼唷哼唷地走过去。直到一点也听不见的时候又走回来。这时福升一个人在房里收拾桌上的烟具,非常不耐烦的样子,频倾向外望出,一面流着眼泪打着呵欠。但是外面的木夯声益发有力地工作着, Heng—Heng—Hei。Heng—Hei 一排一排的木夯落在湿松的土壤上发出严肃而沉闷的声音,仿佛是一队木偶兵机械似地迈着不可思议的整齐的步伐。
王福升:(捺不住了,忽然对着窗口,一连吐了三口唾沫)呸!呸!呸!Hei—Hei!总他妈的Hei一Hei!这楼要是盖好,还不把人吵死。(窗外又听是远远举着“石硪”打地基的工人们很沉重地唱着《小海号》,他伸长耳朵对着窗外厌恶地听一会)听!听!没完了!就靠白天睡会觉,这帮死不了的唱起来没完啦!眼看着就要煞黑,还是干了唱,唱了干,真他妈的不嫌麻烦,天生吃窝窝头就卤菜的脑袋。哼,我有儿子,饿死也不干这个!呸!(又吐一口唾沫。然而“叫号”的小工们越唱越响了,并且也改了调门,这次他门高亢而兴奋地唱和着《轴号》,用乐谱下一行的词,即“老阳西落.砸得好心焦,不卖点命,谁也不饶”。)
[轴号
[上列谱中,每小节打二拍,每拍表示一轻硪。
王福升: (听了一半,他忽然坐下,把两只耳朵里塞好了的纸团取出来,挖挖耳朵,挑战地坐下来)来吧!唱吧!你 hei—hei吧!你放开嗓子唱吧!我跟你算泡上啦,我听,你唱,他妈看谁耗过谁!(爽性闭着眼,静听起来)看谁耗过谁!
[当然外边的人们越唱越有劲)
[方达生进。唱声又渐远。
王福升:(觉得背后有人,立起,回过头)哦,方先生,您早起来了?
方达生:(不明白他问的意思)自然——天快黑了。
王福升:(难得有一个人在面前让他发发牢骚)不起?人怎么睡得着!就凭这帮混帐,欠挨刀的小工子们——
方达生:(指窗外,叫他不要说话)嘘,你听!
王福升:(误会了意思)不要紧,我才不怕他们呢,夜晚熬一宿,我就靠白天睡会觉,他们嚷嚷嚷,嚷嚷嚷,吵了 一整天,这帮饿不死的东西——
方达生:(又指指窗外,非常感觉兴趣,低声)你听,听他们唱,不要说话。
王福升:(嘿然)哦,您叫我听他们唱啊!
方达生:(不客气地)对了。
〔外面正唱着。“老阳西落⋯⋯砸得好心焦⋯⋯不卖点命 ⋯⋯谁也不饶。”唱完最后一句,不知为什么窗外哄然一阵笑声,但立刻又听见那木偶似地步伐heng—heng—hei地远去。
方达生:(扶窗,高兴地往下望)唱得真好听!
王福升:(莫名其妙)好听?
方达生:( 叹一口气,但是愉快地)他们真快活!你看他们满脸的汗,唱得那么高兴!
王福升:(讪笑)天生的那份穷骨头嚜。要不,一辈子就会跟人打夯,卖苦力,盖起洋楼给人家住嚜?
方达生:楼是谁盖的?
王福升:谁盖的,反正有钱的人盖的吧。大丰银行盖的,潘四爷盖的,大概连(指左边屋内)在屋里的顾八奶奶也有份(无聊地)有钱嚜!您看,(随手一指)就盖大洋楼。(阿Q式地感慨系之)越有钱的越有钱嚜!
方达生:顾八奶奶?你说的是不是满脸擦着胭脂粉的老东西?
王福升:对了,就是她!老来俏,人老心不老,人家有钱,您看,哪个不说她年青,好看?不说旁的,连潘四爷还恭维着她呢。您看刚才潘四爷不是陪着小姐,顾八奶奶一同到屋里(指左边)打麻将去啦么?顾八奶奶阔着得呢!
方达生:怎么?我出去一会子啦,(厌恶)这帮人现在还在这屋子里打牌,没有走?
王福升:走?上哪儿去?天快黑了,客来多了,更不走了。
方达生:(来回走了两趟)这地方真是闷气得使人讨厌,连屋子也这么黑。
王福升:哼,这屋子除了早上见点日头,整天见不着阳光,怎么不黑?
方达生:(点头)没有太阳,对了,这块地方太阳是不常照着的。
王福升:反正就是那么一回子事,有老阳儿又怎么样,白天还是照样得睡觉,到晚上才活动起来。白天死睡,晚上才飕飕地跑,我们是小鬼,我们用不着太阳。
方达生:对了,太阳不是我们的,(沉吟)那么,太阳是谁的呢?
王福升:(不懂)谁的?(傻笑)管它是谁的呢?
方达生:(替他接下)反正是这么一回子事,是不是?
王福升:对了,就那么一回子事,哈哈。
〔敲门声。
方达生:有人敲门。
王福升:谁?(敲门声,福正要开门)
方达生:你等等,我不大愿意见这些人,我先到那屋去。
[进右边睡房,福开中门。黄省三进。他很畏缩地走进,带着惭愧和惶恐的神气。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冻得发紫。他只穿了一件鹅黄色旧棉袍,上面染满油污;底下只是一条黑夹裤,绑着腿带,手里拿着一团绒线黑围巾,一对乞怜的眼睛不安地四面张望着。人瘦如柴,额上的青筋像两条小蛇似地隐隐地跳动着,是一个非常神经质而胆小的人。他笑得那样凄惨,有时令人疑惑究竟他是在笑还是在哭。他每说一句话前总要鼓起很多的气力,才敢说出来,说完了,就不自主地咳嗽两声,但声音很低。他这样谦卑,不自信,他甚至于疑心自己的声音都是为人所不耐的。其实,他的年纪不算大,然而这些年的忧虑,劳碌,失眠,和营养缺乏使他衰弱有如一个老人。纵使还留着一些中年的模样,但我们会惊讶一个将近四十的人,他的背怎么会拱成一道桥,受点刺激,手便如风里的枯叶不停地颤抖起来,而鬓角堆起那样多白发了。
[他怯畏地立在房门口,四面望着。
王福升:是你呀,你又来了!(见黄并不认识他,忽然板起脸来)你是干什么的?
黄省三:(不自信的样子,颤声)对不起!(很谦虚地笑出声来)对⋯⋯对不起!(吃力地鞠着躬)我⋯⋯我大概是走错门了。(咳嗽,他转过身要出去)
王福升:(一把拉住他)回来!回来!你上哪儿去?
黄省三:(被福强迫回来,红了脸,额上青筋暴起来,自解地)先生我是走错门了,您看,我,我不是⋯⋯
王福升:你走错了门你也得回来。好,这门是你随便走错的么?
黄省三:可是,可是,先生我已经走错了,并且我,我已经道歉了。
王福升:你不知道,旅馆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为什么不敲门。一直就闯进来啦?
黄省三:(神经质地笑着)我,我敲了门了,先生。⋯⋯
王福升:(强词夺理地)我怎么没有听见哪?
黄省三:(实在为难)先生,你要不听见,你叫我怎么办?(可怜地〕要不,我跟您再敲几下子门。
王福升:你混人!你究竟找谁?
黄省三:(不安地揉弄着黑围巾)我,我找李先生。
王福升:(欺凌地)姓李的多的很,谁是李先生?
黄省三:不,(忙自解释)不,我找的是五十二号。
王福升:这房子就是五十二号。
黄省三:(禁不住露出喜色)那,那我还是对了。(又向着福,有礼貌地)我找李石清李先生。
王福升:没有来。
黄省三:(犹豫半天,才挣出这一句话)要是潘经理有工夫的后,我倒想见见潘经理。先生请你说一声。
王福升:(估量他)潘经理,倒是有一位,可是(酸溜溜地)你?你想见潘经理?(大笑)
黄省三:(无可奈何地)我,是大丰银行的书记。
王福升:(冷淡地)书记?你祖宗也是白搭。潘四爷在这儿是串门,玩来的,向来是不见客。
黄省三:可是,(乞伶地)先生,您千万去请他老人家一趟好吧?
王福升:不在这儿!(不耐烦)告诉你潘四爷不在这儿呢!去,去,去!别讨厌,不知哪家哪院的,开了门 就找人,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黄省三:(一再解白)先生,我,我是大丰银行的书记,我姓黄——
王福升:(忽然对黄,指自己)你认识我不认识我?
黄省三:(看了半天)不,不敢说认识。
王福升:那,你就跟我“开路”!(推他)请走!
黄省三:可是先生,我姓黄⋯⋯
王福升:(打开门,向外推黄)去!去!去!少跟我添麻烦。你要再来,我就——
黄省三:(一面被他推着,一面回头)先生,我姓黄,我叫黄省三,我从前是大丰银行的——
王福升:(得意地)我知道,你从前是书记,你姓黄,你叫黄省三,你找李先生,潘经理,大丰银行的人你都找。你到处装孙子,要找事。你当我不知道,不认识你?
黄省三:(气得手发抖)先生,你认识我,(赔着笑容)那就更好了。
王福升:(愉快地骂着他)我在这儿旅馆看见你三次,你都不认识我,就凭你这点王八记性,你还找事呢!(拉着黄,不由分说,用力向外一推)去你个蛋吧!
黄省三:(踉跄摔在门框,几乎瘫在那儿,干咳)你为什么骂人?我,我知道我穷,可是你不能骂我是王八,我不是王八,我跟你讲,我不是。你,你为什么——
王福升:(恶意地玩笑)那你问你家里去,我哪儿知道?(拍着他的肩,狞笑)好,好,你不是王八,你儿子是王八的蛋,好吧?
黄省三:(突然好像疯狂起来,他立起来,仿佛要以全身的重量压死前面这个禽兽,举起手)你这个,你这个东西,我要⋯⋯
王福升:(活脱脱一个流氓,竖起眉毛,挺起胸脯,抓着黄胸前的衣服,低沉而威吓的声音)你要敢骂我一句,敢动一下子手,我就打死你!
〔半晌。
黄省三:(疯人似的眼睛,惧怕而愤怒地盯着他,他的颈子被衣服勒住挤成一道一道的青筋,手不自主地颤抖着。半天——低声,无力地)让——我——走——!让——我—走!(福升放开手,黄垂头走出门。外面的打夯声又“哼哼唷”“哼哼唷”抑郁暗塞地哼着,充满了愤怒和不平。
〔福升施施地正向左面走,不知由哪里传来一阵急迫的铃声,他回过头,走到沙发旁,由靠近一只个桌几里取出电话机,擎着耳机,先是暴躁地问答着。
王福升:喂,你哪儿,你哪儿,你管我哪儿?⋯⋯我问你哪儿,你要哪儿?你管我哪儿?⋯⋯你哪儿?你说你哪儿!我不是哪儿!⋯⋯怎么,你出口伤人⋯⋯你怎么骂人混蛋?⋯⋯啊,你骂我王八蛋?你,你才⋯⋯什么?你姓金?啊,⋯⋯哪⋯⋯您老人家是金八爷!⋯⋯是⋯⋯是⋯⋯是⋯⋯我就是五十二号⋯⋯您别着急,我实在看不见,我不知道是您老人家。⋯⋯(赔着笑)您尽管骂吧!(当然耳机里面没有客气,福升听一旬点一次头,仿佛很光荣地听着对面刺耳的诟骂)是⋯⋯是⋯⋯您骂的对!您骂的对!
[潘月亭由左边门进。
潘月亭:(向福升)谁?谁来电话?是李石清先生么?
王福升:(狼狈地拿着耳饥,不知应付哪一面好,一面媚笑对着耳机)⋯⋯是,我不敢。⋯⋯是,下次我再不敢。⋯⋯是(一面谣头摆手,指着不是李石清的电话,分明越骂越不成话了,他有些皱眉,但是——)啼⋯⋯啼⋯⋯我就是福升!我就是那王八蛋的福升,⋯⋯您千万别生气,别气病您老人家。⋯⋯(似乎对面气消了些)是我混蛋,⋯⋯是⋯⋯是,您找潘经理?(望着潘)您等一下,他老人家来了。(向潘)您的电话。(把耳机递过去,但里面又补上一句,他急忙又拿起来)是,您骂的一点也不错,⋯⋯是,是,是,我是王八蛋,不是人揍的。(叹一口气,再把耳机递给潘经理)
潘月亭:(手按着耳机上的喇叭口,低声)你这个糊涂蛋!是谁打来的?
王福升:(气得忘了是谁在骂他)谁?谁?⋯⋯哦,是金八,金八爷。
潘月亭:(向福)李石清,李先生还没有来么?
王福升:没有来。李先生没有来。
潘月亭:那么,你进去问问李太太,他先生说什么时候到这儿来?
王福升:是。(福下)
潘月亭:(咳嗽两声)是金八爷么?⋯⋯我是月亭。⋯⋯是⋯⋯是,你的存款不会有错的。你先维持三天,三天之后,你来提,我一定拨过去。⋯⋯是⋯⋯是⋯⋯现在大丰银行营业还不错,我做的公债盐税,裁兵,都赚了点,你放心,三天,你在大丰存的款项一定完全归清。⋯⋯什么,⋯⋯笑话!⋯⋯没有的事,银行并没有人大宗提款!⋯⋯谁说的?⋯⋯呃,呃,这都是谣言,不要信他们,你看,八爷,银行现在不是在旅馆旁边又盖大丰大楼么?⋯⋯为什么盖?⋯⋯自然,也是繁荣市面,叫钱多活动活动的意思。你放心!现在银行的准备是巩固的,⋯⋯三天,看多少年的交情,你只维持三天,一切还清。⋯⋯对了,(笑)八爷⋯⋯公债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么?⋯⋯哦,哦,是,⋯⋯也这么听说,看涨。看涨⋯⋯你没有买点么?⋯⋯是,是⋯⋯
王福升:(由左门进)李太太说李先生就来,(回头看)顾八奶奶,四爷在这儿。
[顾八奶奶进——一个俗不可耐的肥胖女人。穿一件花旗袍镶着灿烂的金边、颜色鲜艳夺目,紧紧地箍在她的身上。走起路来,小鲸鱼似地;肥硕的臀峰,一起一伏,惹得人眼花缭乱,叫人想起有这一层衣服所包裹的除了肉和粗恶以外,不知还有些什么。她脸上的皱纹很多,但是她将脂粉砌式一道墙,把这些许多深深的纹路遮藏着。她总是兴高采烈地笑。笑有种种好处,一则显得年青些,二则自己以为笑的时候仿佛很美,三则那耀眼的金牙只有在笑的当儿才完全地显露出来。于是嘴,眼睛,鼻子挤在一 起,笑,笑,以致于笑得令人想哭,想呕吐,想去自杀。她的眉毛是一条线,耳垂叮当地悬着珠光宝气的钻石耳环,说起话来总是指手画脚,摇头摆尾,于是小棒锤似的指头上的宝石以及耳环,光彩四射,惹得人心发慌。由上量到下,她着实是心广体胖,结实得像一条小牛,却不知为什么,她的病很多,动不动便晕的,吐的,痛的,闹个不休。但有时也仿佛“憨态可掬”,自己以为不减旧日的风韵,那种活泼,“娇小可喜”之态委实个人佩服胡四,她的新“面首”的耐性——有时甚至于胡四也要厌恶地掉转头去,在墙角里装疯弄傻。然而顾八奶奶是超然的,她永远分不清白人家对她的讪笑。她活着,她永远那么快乐地,那么年青地活着,因为前年据她自己说她才三十,而今年忽然地二十八了,——然而她还有一个大学毕业的女儿。胡四高兴起来,也很捧场,总说她还看不到有那样大的年纪,于是,她在男人面前益发地“天真”起来。
[门内有一阵说笑声,顾八奶奶推开左面的门,麻雀牌和吵闹的声音更响。她仿佛由里面逃出来,步伐极力地故做轻盈,笑着,喘着。
顾八奶奶:(对着里面)不,可累死我了,我说什么也不打了。(回过头,似乎才看见潘月亭,妖媚地)四爷呀!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
潘月亭:(鞠躬)顾八奶奶。(指着电话,表示就说完的意思。福升由中门下)
顾八奶奶:(点点头,又转向门内)不,不,王科长,我累了。不,白露,我心里真不好受,再打,我的老病就要犯了。(又回转身,一阵风似地来到潘的面前,向门内)你们让我歇歇,我心痛。
潘月亭:⋯⋯好,好,再见吧,再见。(放下电话)顾八奶奶,⋯⋯
顾八奶奶:(滔滔地)四爷,你呀,真不是个规矩人,放着牌不打,烟不抽,一个人在这里打电话!(低声,故意地大惊小怪,做出极端关心的机密的样子指着左边)你小心点,白露就在那边陪朋友打牌呢。(点点潘的头)你呀,又偷偷地找谁啦?你好好地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找到这里跟你打电话?你们男人什么都好,又能赚钱,又能花钱的,可是就是一样不懂得爱情,爱情的伟大,伟大的爱情,──
潘月亭:顾八奶奶是天下最多情的女人!
顾八奶奶:(很自负地)所以我顶悲观,顶痛苦,顶热烈,顶没有法子办。
潘月亭:咦,你怎么打着打着不打啦?打牌就有法子办了。
顾八奶奶:(提醒了她)哎呀,对不起,四爷,你跟我倒一杯水,我得吃药。(坐下,由手提包取药)
潘月亭:(倒着水)你怎么啦?你要别的药不要?
顾八奶奶:你先别问我。快,快,给我水,等我喝完药再说。(摸着心,自己捶自已)
潘月亭:(递给她水)怎么样?白露这儿什么样的药都有。
顾八奶奶:(喝下去药)好一点!
潘月亭:(站在她旁边)要不,你吃一点白露的安眠药,你睡睡觉好不好?
顾八奶奶:(像煞有介事)不,用不着,我心痛!我刚才不打牌,就因为我忽然想起胡四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的心又痛起来。你不信,你摸摸我的心!
潘月亭:(怕动她)我信,我信。
顾八奶奶:(坚执)你摸摸呢!
潘月亭:(不得已地把手伸出去)是,是。(应卯的样子)还好,还好。
顾八奶奶:(不高兴的神气)还好,我都快死了,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我找过多少医生,都说我没有病,我就不相信!我花二百块钱叫法国的杜大夫检查一下,他立刻说我有心脏病,我才觉得我的心常痛,我有心病。你不相信,你再摸摸我的心,你听,它跳得扑腾扑腾的。(拉着潘的手)
潘月亭:(只好把头也伸过去听)是,是,是,(几乎倒在顾八奶奶的怀里,频频点头)是扑腾扑腾的。
[陈白露由左门进,兴致勃勃地。
陈白露:(不意地见着他们,不知说什么好)咦!月亭,你也在这儿?
[潘立起来,走到桌前点烟卷。
顾八奶奶:(搭讪着)你看!四爷跟我治病呢?
陈白露:治的是你的心病么?(回过头向着敞开的门;门内依然是说话声与麻将声)刘先生,三番让你和吧。李太太,我少陪了。要什么东西,尽管跟他们要,千万不要客气,我得陪陪我的新朋友了。
潘月亭:新朋友!
顾八奶奶:哪儿来的新朋友?
陈白露:我以为达生在这儿。
潘月亭:你说你那位姓方的表哥,
陈白露:嗯,刚才我还看见他在这儿。
顾八奶奶:白露,不就是那位一见入先直皱眉头的那位先生么?决不要再请他来!我怕他。(向窗走)
陈白露:他就住在这儿。
顾八奶奶:就在这儿?
陈白露:嗯,——达生!达生!
[方达生由右门进。
方达生:(立门口)哦,你!你叫我干什么?
陈白露:你在干什么,你出来跟大家玩玩好不好?
方达生:我正跟小东西,你的干女儿谈话呢。(很愉快地)这个小孩很有点意思。
陈白露:你到这里来跟我们谈谈好吧。(走近达)你来一起玩玩,不要这样不近人情。
方达生:(故意地向潘和顾左右打量,仿佛与自己说话)哦,这儿有你的爸爸,(停。又看看顾)仿佛还有你的妈妈!(忽然对露)不,不,还是让我跟你的干女儿谈谈吧。
[达回转身,把门关上。
陈白露:这个人简直是没有一点办法。
潘月亭:顾太太你看胡四这两天又不到银行办事来了。
顾八奶奶:我说过他,他就生气。四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他,他呀——
潘月亭:好,我们不要提他吧。(与顾共立在窗前)你看,大丰大楼已经动了工,砸地基之后,眼看着就可以盖起来。地势好。房子只要租出去,最低总可以打一分五的利息。市面要略微好一点,两分多三分利也说不定。
顾八奶奶:白露,你听,四爷想得多有道理。四爷,你怎么说来着?市面一不怎么样,经济一怎么样,就应该怎么样?
潘月亭:我说市面一恐慌,经济一不巩固,就应该卖房产。
顾八奶奶:对呀,白露,你看,我现在要不出钱盖大楼,我的市面不就不巩固了么,所以,四爷,你这次想法子盖大丰大楼是一点也不错的。有二分利,每月有三两千块钱进款,为着贴补点零用就差不多了。
[福升上。
王福升:四爷。报馆的张先生来了。
陈白露:他忽然来找你干什么?
潘月亭:我约他来的,我想问问这两天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