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柳庄（02）

王宗仁

01

我从《格尔木西藏基地》一书中得知，进藏途中经格尔木时在望柳庄落脚的国家和军队的领导人，还有彭德怀、习仲勋等。这些领导人的住地均有战士站岗。格尔木没有警卫部队，遇到这种情况就从驻地的汽车团抽调兵力，汽车兵转身就变成了警卫战士。谁都巴不得这样的美差摊到自己头上，脸上多有光呀！能理解吗？平日总是穿着油腻腻工作服的汽车司机，今日奔昆仑，明日赴藏北。白天累死累活地在开车，夜里还要在车场站岗放哨，荒天野地，守卫的是汽车和承运物资。现在能换一身新军装为国家领导人站岗，自豪感还不写满脸上！在他们的心目中，那就像在天安门站岗一样荣光。虽然这样的执勤只有几天时间有时甚至就一个晚上，可是这是不能也不该用时间长短去掂量的呀！肩头的责任增加了他们对脚下这块高原土地的热爱。

02

意味深长的是，站岗的多数兵并不清楚自己是为哪一位领导人站岗。这本属机密，当时不会告诉外人。只有在领导人离开格尔木之后，他们才会从报纸或人们的传闻中得知是给什么人站岗。我的同乡战友、军旅作家窦孝鹏，告诉我他一九六〇年在望柳庄为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赞站过岗。五十年后的今天，他重提此事仍然有抑制不住的激动。可是我最近查了有关资料，班禅在一九六〇年前后并没有到过格尔木。可见窦作家至今并不十分清楚自己是为哪位领导人站了岗。

生活中总是不断出现未知的下一刻，这也是人行进的动力之一。

03

一九八九年六月的某日，我落脚在格尔木写作。那天早晨，我清醒地踏着这个城市早早响起的车笛声在望柳庄前散步。我很喜爱沉睡初醒的格尔木早晨，长一声短一声的车笛只会增加这个边城的幽静。夏风把天空打扫得干干净净，远处的昆仑山纹丝不动地卧在蓝天下，草原和戈壁相间着铺展在山前，早起的几只鹰在蓝天下慢条斯理地画着十字。牧羊女赶着一群羊边走边唱着草原的歌儿，引诱得离我不远处的一块卧着的石头仿佛也要忍不住地站起来去吃草。对这些我此刻似乎并没多大兴趣，而只是在望柳庄前寻找。是的，我要寻找。寻找只要我来到这个城市就不得不找的一棵树，或者说几棵树中的任意一棵树。我要从一棵树走进一个人，再从这个人走进一座城市。这棵树就是慕生忠将军当年栽下的那棵柳树，那棵曾经挂过他的马灯的柳树。我深深知道我在高原已经走的路远远不及未走的路。这棵我找了几十年一直未找到的树就是证据。但是我也清楚，在将军离去的这些年，它一直吮吸着昆仑山的雪水年年月月地成长着！像阳光一样洁净。我怀念这棵树，要找到它，哪怕这棵树只给我一片叶子，那也足以让我跋涉世界！我在寻找那棵树。

04

我问过路的蹬着自行车的小伙子：“望柳庄有棵将军柳，你知道吗？”他连自行车也没停下就说不知道；我又问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姑娘，她抬起眼皮望了我好久，好像在望一个外星人，然后摇摇头；还有一个战士，我问他，你知道慕生忠将军吗？他回答：“在格尔木谁能不知道慕生忠呢？可是将军柳，我还真没听说过，你问他吧！”他抬起手臂指着左侧的路边。

那里有一位老人正面朝昆仑山打着太极拳，两只手互相交换出来慢慢悠悠地移动着，似在水中摸鱼。这时他显然听到了我刚才打问路人的问话，他中止了打拳动作，不等我开口就直言问我：

“同志，你在找将军柳吗？”

我走上前，站在了老人面前。他霜染须眉，刀刻前额，好个从岁月深处走来的老而不衰的格尔木人。我很虔诚地对他说：

“是的，我在找望柳庄前的第一棵柳。”

“为什么要找第一棵柳树？”

“老人家，你这一问还真把我问住了，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想看看这棵柳树。看见它我就会想起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慕生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