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445】
读物本·麦家陪你读书《36·在轮下(上)》
作者:机智的蜻蜓
排行: 戏鲸榜NO.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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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转载】读物本 / 现代字数: 73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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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二次创作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选自麦家陪你读书(第一辑)《写给世间所有的迷茫》。仅限习读,如侵联删。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5-05 08:09:02
更新时间2024-05-06 10:3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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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麦家陪你读书·36(上)

《在轮下》:理想破灭后,人应如何自处

作者:[德]赫尔曼·黑塞

西方青年人手一本的孤独之书

写给迷茫中的每一个人

你要活在别人的期望之中

还是成为内心真正认可的自己

——麦家

〔1〕1906年,黑塞出版了一部具有自传性质的小说——《在轮下》,时年29岁。《在轮下》是一部批判德国旧教育体制的作品,同时,这更是一部思考理想破灭后人应该如何自处的作品。它讲述了年幼天赋过人、勤奋好学、被大家视为神童的少年——汉斯,他受家庭和社会的影响,一心追求功名。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海尔纳。海尔纳轻狂不羁,蔑视功名,为学校所不容。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却意气相投,成为好朋友。海尔纳的出现,扰乱了汉斯的生活和思想。海尔纳因思想过于超前被开除。失去好友,汉斯更加孤独,时常受到老师的训斥和同学的耻笑,最终被遣返回家。随后,他又遭受了社会的歧视和生活的失意。他跌在无情而庞大的车轮下,最终对生活的一切绝望了。

〔2〕黑塞的书是永远读不完、读不尽的,翻阅原文,更可领略黑塞诗一般的文字。无论何种年龄,黑塞总能准确无误地击中心中所想,他把时代与人的处境描写得细致又深刻。一百多年前的黑塞,是大家口中“全世界年轻人都爱的黑塞”。德国当代学者米夏尔斯用这样的一句话来形容:“读黑塞的作品往往让人感觉好像在写我们自己,好像我们自己写下了这一切。”

然而,关于黑塞的人生,可以用这么几个词形容:苦难、挣扎、孤独。即便如此,黑塞却用它们浇灌出了世上最美的花朵。正如黑塞写道:“我们所渴求的,不过是活一次,将那自发的自我抛向世界,与之相联,或与之抗争。”

〔3〕黑塞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家庭,他的童年是在浓郁的宗教氛围中度过的。少年时,他深受传统教育的压迫,被要求继承家族传统做一名牧师。枯燥的校园教育和乏味的生活,让少年时期的他变得苦闷、孤独、易怒、烦躁,最终陷入了精神危机,只能辍学。青年时,他逃离家庭,做过木工、书店员……在不同的职业、不同的身份中前行。中年时,他经历过世界大战,遭遇父亲病逝、幼子重病,妻子承受不住生活之重,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病。但在生活和创作上,他永远保持热忱,追寻内心,寻找自我。最后才如他所愿,潜心文学研究和写作事业。

〔4〕在文学史上,有两个人曾对黑塞赞誉有加。一个是雨果·巴尔,他说“黑塞是浪漫主义最后一个骑士”。另一个,是同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托马斯·曼,他说“黑塞代表了一个古老的、真正的、纯粹的、精神上的德国”。正如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所说:“他那些灵思盎然的作品,它们一方面具有高度的创意和深刻的洞见,一方面象征古典的人道理想和高尚的风格。”

虽然这本书是黑塞的早期作品,但是文笔已经流畅细腻。整个故事的脉络清晰,环境描写简单优美,人物的刻画也足够直白深刻,从最初的众人捧月到最后的人人可惜,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天才少年完成了出生到死去的所有过程。不同的是,汉斯在德国旧教育的压迫之下走向了死亡。而黑塞始终坚信自己的理念,并且勇敢地克服了。

〔5〕晚年的黑塞说:“我想借描述成长期的危机,来把自己从那记忆中解放出来……对于学校、神学、传统和权威等力量,也就是汉斯·吉本拉特所屈服的,以前我也几乎屈服的力量,我想扮演一个小小的弹劾者和批判者。”汉斯是家乡最聪明的天才少年,背负着父亲、学校,乃至整个乡的使命,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成为神学院的学生。他的童年被说教充斥着:“你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他变成学业不佳的少年,虽结识了新的好友,受到了心灵的启发,然而好友也只不过是正在成长的少年,并没有能力强悍到引领他走出困境。他是从耀眼之处跌落在命运之轮下的少年,所有人使尽浑身解数向他丢来嘲讽:“你只不过是个考上名校又成了普通打工仔的人。”

〔6〕汉斯·吉本拉特出生在古老偏僻的施瓦本。他是全村人的希望,也是公认的天才。这个小村落从来没有出现过有远见、有影响力的大人物。而提起汉斯,人们就会经不住夸赞:“你只需要看一眼孩群中的他,便能感觉到他的与众不同、夺目耀眼。”事实上这样的夸赞一点也不为过,因为在施瓦本,人们都保持着老旧的习惯,大部分人的生活就如汉斯的父亲:一成不变,愚昧,落后。

汉斯的父亲是个中间商兼经纪人,与同乡人相比,没有任何优势和突出的特点。他和大家一样,身体健壮,脑袋平庸,阅读范围仅限报纸,当然他对金钱是真心实意的。

〔7〕他骂穷人饿死鬼,也骂富人爱显摆。他可以和任何一个邻居换个名字和住所,因为那样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的内心,庸俗市侩,原有的一点点情趣,早已消失不见,偶尔对穷苦人心生一点怜悯,剩下的只有粗鄙的传统家庭观——以自己的儿子为傲。他的儿子汉斯,便是在这样的思想之下,成长起来的。

对于汉斯·吉本拉特的天赋,没有人会质疑。校长、老师、邻居、镇上的牧师,还有同学,人人都承认,这个男孩生得一副好头脑,且有过人之处,他的前途上天早已经安排好了。

〔8〕只是,在施瓦本这样的地方,除非父母非常富有,否则天才少年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通过州试考入神学院,再从那儿进入图宾根的教会神学院,毕业后站上布道坛,或是走上讲台。每年,这个地区总有三四十个男孩走上这条平稳的道路。这些少年将在政府的资助下,拖着因用功过度而瘦削、疲惫的身躯在知识的海洋穿梭,八九年后踏上他们的人生,而后又要偿还从政府那儿享受过的好处。

这一年,汉斯作为小镇选送的唯一考生,去参加这场激烈的竞争。这是他的荣幸。当然,他变得很忙,需要牺牲自己所有的时间。

〔9〕由于他过早被灌输了一种空洞的功利心,他也同意了这样的做法。学校上完课之后,他要去校长那里补习希腊语,找小镇的牧师复习拉丁文和宗教课,一周还有两次在晚饭后去数学老师那里上辅导课。汉斯大部分的学习时间在晚上十一二点结束,有时候更晚。当然父亲偶尔也会提醒他要节制,每周去散步一两次,然后,打起精神来。只是,这样的善意也转瞬即逝。因为父亲并没有发现,此时的汉斯已经顶着一张熬夜的脸,一双眼圈乌青、疲惫无神的双眼。这也是黑塞的亲身经历。

〔10〕他在年少时期被迫考入神学院,内心排斥却无从逃脱。年长之后,他对这段记忆依旧深刻,于是写下了这个故事。所幸,黑塞比汉斯更幸运,他知道自己要坚持什么。而汉斯一如大多数人,并未形成自己的人格,对于这种过度消耗,只能接受。终于在考试的前一天,汉斯获得了可怜的休息时间。校长和父亲都嘱咐他可以不用学习了,早点休息。汉斯松了一口气,不用听到那让人害怕的诸多告诫。

汉斯从集市广场走过,来到了古老的市政厅,又穿过小巷,来到桥边,停了下来。其实他每天都要从这里经过,却不曾瞥见这里的一丝风景,桥下的流水,边上的青青草地和满目垂柳的河岸。

〔11〕他想起曾经在这儿度过了无数个日子,他在这儿游泳、划船、钓鱼。钓鱼是他的最爱,是他漫长的学生时代中最美好的事情。然而他现在什么也不会了。他身边早已没有玩伴,甚至连曾经常去的“鹰巷”他也没有去过了,那是他童年快乐的源泉。

汉斯正是在这时,遇上了鞋匠弗莱格。鞋匠知道他要参加考试,便给予了祝福和一些鼓励的话——考试终究只不过是表面的东西,且带有很大的偶然性。黑塞正是通过鞋匠,把他心中的话写了出来,这是他人生的感同身受。

〔12〕“就算考不过,也并不丢脸,哪怕成绩最好的人也有名落孙山的可能,万一他真的落了榜,就去想想,上天对每个人都只有安排,自会指引他们走自己的道路。”遗憾的是,身边的汉斯却全然没有听到鞋匠的善意关心。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牧师的家,鞋匠对他十分冷淡,打了招呼便离开了。牧师问汉斯:“怎么样?你应该很高兴吧,终于到这一天了。你知道,我们所有人对你寄予厚望。”汉斯说:“可假如我考不上呢?”牧师怔住了,“考不上?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你真是胡思乱想!”汉斯说:“我只是说,万一……”“不会的!汉斯,不会的!”两人便没有再继续交谈。

〔13〕高高在上的牧师除了传授知识,并不在乎人的心灵成长。而看似职业低下的鞋匠,却真正能看懂人心。在牧师离开后,汉斯才回忆起鞋匠的话。

汉斯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他走进那个坍塌的小花园,曾经这里是他的天堂。他想起那些快乐的时光,那居然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房间,父亲早早和他道别,也不再打扰他。汉斯没有开灯,在寂静的房间里坐了很久,这是他迄今为止第一次因为考试而享受到的最大福祉——拥有一个自己的小房间。在这里,他是主人,没有人打扰他。终于,他渐渐睡去,睡意像逝去的母亲的手,轻柔地抚平了他稚嫩的心。

〔14〕校长亲自送汉斯和父亲去火车站,到了城里,汉斯和父亲借宿到了姑妈家。这里的一切,其实都让汉斯感到不安。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离家出走了一辈子。潜意识中的汉斯并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什么。姑妈告诉汉斯,据说今年有一百一十八名考生参加州试,但只录取三十六名。听到这里,汉斯的心简直跌落到了谷底。他也因此挨了父亲的一顿痛骂,甚至连姑妈也觉得他不可理喻。带着紧张与惶恐的情绪,汉斯进入了梦乡。

〔15〕汉斯在父亲的陪同下走进了考场,像一个犯人走到审讯室,环顾坐满了脸色苍白的男孩的大房间。然而,当汉斯看到拉丁文考题的那一瞬间,他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发现试题容易得可笑。他飞快地、几乎是兴高采烈地打了草稿,然后从容谨慎、干净整洁地写到了卷子上。他是最先交卷的人之一。下午不用考试,汉斯被父亲拖着去了几个朋友家,其中也有一个小男孩参加了州试。

“你觉得拉丁文的试题怎么样?”汉斯率先问道。“超级简单。可往往就是这样的,越简单的题目越容易出错,因为你会麻痹大意,而隐藏的陷阱就在这里。”

〔16〕汉斯有点吃惊,陷入了沉思。男孩随后说道:“我们那里来了十二个人。其中有三个人特别聪明,大家都指望他们能名列前茅。去年的第一名也是我们那里人。”汉斯深受震动,因为这些都让他害怕。如果自己考不上,就真的没脸见人了。回到家里,汉斯就将希腊语的内容从头到尾复习了一遍。

第二天的考试,先考希腊语,再考德语写作。上午考场大厅十分闷热,汉斯穿着厚厚的西装,汗流浃背,其间还遇上了一个作弊的学生,希望汉斯能传阅答案,汉斯吓得哆嗦。汉斯最终很沮丧地交卷了,他觉得这次考试恐怕是完蛋了。

〔17〕中午吃饭的时候,汉斯一言不发。父亲又在边上心烦意乱地问个不停,情绪激动。而下午还有一场口试,这是汉斯最害怕的。果然在考试的最后,被问到一个问题,汉斯脑海一片空白,答不上来。在被考官赶出门的时候,他又想了起来,走到门边,将答案大声地说了出来,然后红着脸就跑了。

这一天的汉斯,已经精疲力竭。明天还有两门要考,是数学和宗教。家人们看他如此,也终于不再打扰他。但第二天的考试却出奇地顺利。结束之后,他准备收拾行李回家,父亲却还想再停留几天。

〔18〕于是汉斯就先坐着火车回家了。火车穿过绿色的丘陵地带,向家乡而去。直到窗外出现了熟悉的深蓝色的枞树山,汉斯才有了些许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感觉。

回到家后的汉斯,就跑向了野外。城外有一条小河,汉斯纵身一跃跳入水中。他在和缓的水里逆流而上,感觉近几日的汗水和恐惧都随着水流逐渐褪去。这是他熟悉的地方,让他最为放松的地方。当他瘦弱的身体被清凉的河水环抱之时,他的心也被美丽的家乡占据,充满了喜悦。他看着夕阳、河流,一切都是那般地如意。请记住这样的河水,也请记住在河水中自然如鱼儿般的汉斯。

〔19〕第二天中午,他去车站接父亲。“如果你考上了,可以跟我提点要求。”父亲兴致勃勃地说。“不不,我肯定考不上。”汉斯叹着气。“笨蛋,你怎么回事!你还是想想要什么,趁我还没有反悔。”“我想假期里再去钓钓鱼,可以吗?”“好,考上了你就可以去。”汉斯的脑海里其实有各种设想:如果神学院和高中都进不了,他就会被送到一家店当学徒,或是到某个办公室去做办事员,然后他这辈子就会变成一个自己瞧不起的、绝对不想做的平庸可怜之人。这样的人生,他觉得痛苦、愤怒。然而,自始至终没有人告诉他: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又如何去成为。

〔20〕终于要出成绩了,星期一的上午他去了学校,但上午没有传来消息,中午也没有传来消息。午饭的时候,汉斯因为内心痛苦几乎咽不下饭。下午两点左右,班主任走进教室,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汉斯·吉本拉特。”“祝贺你,你以第二名的成绩被录取了!”教室里安静了,汉斯整个人都僵住了。老师让他回家把消息告诉父亲,他可以不用留在学校上课了。汉斯晕乎乎地走在街上,看见两边的树木一如昨日,然而又显得比平时更加美丽、更为欢愉。现在他可以升学了!他不必再担心要去打工店做学徒,或是去办公室了。而且,他还可以去钓鱼!

〔21〕当他回到家把自己第二名的成绩告诉父亲时,父亲压根没有想到。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好家伙!好家伙!”于是,汉斯开启了他漫长又愉快的假期,他满脸通红,眼睛里闪着炯炯的光,兴奋地做起渔具来,对他来说,这样的活儿就跟钓鱼本身一样叫他喜爱。他知道自己可以一整天享受独处的时光,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假期第一天,汉斯大口大口呼吸着早晨的新鲜空气,似乎要把那些已经失去的美好时光都加倍夺回来。钓鱼的时候,他又想起自己通过了考试,他开心地吹着口哨。他不会吹,还因此受过同学们的嘲笑,但是现在他一点也不胆怯和害怕。

〔22〕因为其他人都还在教室里上课,只有他一个人放假、自由自在。几乎一整天,他都在阳光和水里来回玩耍。那是属于他自己的时光。任何人都不能剥夺的时光。

只是这样的快乐时光并没有持续很久。汉斯又被安排补习课程,他每天需要去牧师那里一小时,校长那里两小时,一周去数学老师那里四次。汉斯被两种矛盾的情绪占据,一种是觉得自己每天都比前一天提升了一个层次,一天比一天觉得它更加美妙。只要那种激情和狂热还在,他的阅读和学习就能继续突飞猛进。

〔23〕在老师的灌输下,他有着一种急于求成的欲望,那是一种十分急切的上进心。然而,这种思想紧跟其后的就是头疼。看到汉斯有这样的决心,校长和老师自然是引以为傲的,很多学生都需要老师去“驯化”他们,使得孩子们放下天真和想象,从而给他们植入一种拘谨的、中庸的思想。而汉斯却主动放弃了无聊的嬉戏和闲逛。以至于后来,当汉斯重新看到那些大自然的青山绿水时,他觉得自己有负罪感。

在假期最后一周时,他终于去看望了许久未见的鞋匠,告诉鞋匠自己是因为要补课,所以才没有时间看望他。

〔24〕鞋匠看着瘦弱的汉斯说道:“你这个年纪应该充分地呼吸新鲜空气、多多运动,好好休息。不然为什么要给你们假期?你都皮包骨头了。是的,你会撑过去的。可是过分就是过分。”最后告别的时候,汉斯看到鞋匠以一种庄重的形式祈祷:“哪怕肉体腐烂十次,也不能玷污一丝灵魂。再见,汉斯,要保重!保佑你,阿门。”汉斯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而他也将准备告别年少的假期,踏上新的征途。离开故乡,离开家,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让人心中不免沉重和异样。

〔25〕这是一座与世隔绝、掩藏在群山绿林之中的秀美壮丽的修道院,汉斯了解到这是政府腾新教神学院使用的。年轻人可以在这里摆脱让人分心的城市和家庭生活的纷扰。当地政府承担着学生的学费和生活费,为的是培养出有特殊思想的孩子——一种精心而稳妥的烙印,一种心甘情愿接受奴役、奉献自身的象征。无论他们出身于怎样形形色色的家庭,无论他们在多么不同的环境下长大!大部分神学院的学生并不知晓这一目的,他们在新学期的第一天表现得非常忙碌,并且激动、紧张。而我们的少年汉斯对这一切很漠然。

〔26〕父亲帮他收拾好行李,并且问汉斯:“你会给家族争光的,对吧?会听老师的话的,对吧?”“当然。”汉斯回答。父亲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汉斯也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他看到虽然四十个学生都是黑色礼服,但是面料和款式还是不同的,更加不同的是这些年轻人的行为举止和口音:骨瘦如柴、四肢僵硬的黑森林人,头发淡黄、嘴巴宽宽的粗犷山民,举止潇洒、活泼开朗的平原居民,还有精致讲究的斯图加特人。汉斯一个人也不认识,连同上次亲戚家的小男孩他也没有看到。接下去就是分寝室了。神学院无论是陈设还是规定,都丝毫没有施瓦本的味道,除了一些古典时期的标签,比如分给学生们的寝室就叫作:“古罗马广场”“希腊”“雅典”“斯巴达”。汉斯和另外的九个同学,被分到了“希腊”室。

〔27〕那天晚上,汉斯第一次躺在宿舍那种狭窄的床板上,一股异样的滋味涌上心头。他本身没有思乡的情绪,只是想到家里自己那间安静的小卧室,心中不免有一丝怅然,还有那些未知的新事物和许多新同学,也叫他心生惶恐。他听着旁人有早就认识的男孩们的窃窃私语,有怪异的、可怕的声响——有人正蒙着被子哭,有重重的早已入睡的呼吸声……渐渐地,年轻的身体一个个终于被疲惫席卷,逐渐睡去。到底还是年轻。彼时大多数人还未分裂出自己的人格,有些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

〔28〕第二天在开学典礼之后,汉斯和同学们互相认识。跟汉斯一同住在“希腊”室的九个同学当中,有四个是绝对的佼佼者。奥托·哈特纳,一位斯图加特教授的儿子,天赋异禀,安静、自信、能干、踏实。卡尔·哈默尔,来自一个高山牧场的小村庄,是村长的儿子。他是个矛盾体,谁也不了解他。因为他时而热情、放纵,时而迟钝、冷漠。另外一个不那么复杂,但是却十分引人注目——赫尔曼·海尔纳,一个家庭条件优渥的黑森林人。他是个文艺青年,自诩诗人,很健谈,说话很生动。他有着年轻人不成熟的多愁善感和轻率鲁莽。更重要的是,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他的成长都超越了他的年龄,已经开始尝试走自己的路了。

〔29〕“希腊”室还有一个特别的住户是艾米尔·卢修斯,一个不动声色、头发浅黄的小男孩,同时也很坚韧、勤奋。后来,人们才发现他原来是个十分滑头的吝啬鬼和自私鬼。

时间久了,大家彼此了解了。有滑稽的、自私的、吵闹的,而汉斯选择安静地走自己的路,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同学。只有海尔纳例外,他仗着自己的天赋,放荡不羁,甚至也嘲讽汉斯,“你是个一心只想向上爬的人”。汉斯并未所动。刚相处的时候,所有这些正处在迅速成长的年纪的男孩,都还算合群,尽管晚上宿舍里打架斗殴并不少见。他们都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成人,以配得上老师用“您”来尊称他们。

〔30〕渐渐地,随着人的成长,心理发生了变化,男孩们之间摆脱了稚气,在他们身上,个性的萌芽正在苏醒。汉斯并没有参与这些活动,他还是孤身一人。在那些要求严格、没有母爱的童年岁月里,他已经逐渐失去了与人亲近的能力。当然,汉斯心底里也曾渴望有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个比他强大、比他勇敢的人,来找他、带领他。而充满诗意的赫尔曼·海尔纳就是那个人。

他们俩的认识来自偶然。有一天海尔纳正在常待的湖边思考着他的与“死亡”和“消逝”相关的诗句。汉斯散步走到了他的身边。他们简单地谈了起来。

〔31〕聊聊自己看的书,聊聊白云、蓝天、森林、村庄还有汉斯从未看过的船。海尔纳描述完从莱茵河顺流而下的河岸风景,最后说道:“你对这些事情还真是一窍不通。你就只会用功学习、求上进、死读书!”汉斯沉默了。他想象着海尔纳口中的船,倾听着,闭上眼睛,仿佛自己听见了船上的音乐,看到了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他知道海尔纳是个怪人,一个幻想家、一个诗人。海尔纳很少在学习上花时间,可是知道得却仍然很多,给出的回答很是巧妙,同时却很藐视这些知识。“在这儿,我们读《奥德赛》像是一本菜谱似的,一堂课读两行,反复咀嚼,探究,直到人作呕。尽是些无聊的家伙,彻头彻尾的。整天耗尽心力,却不知道世上还有比这些字母更高级的东西。”

〔32〕整个下午,汉斯都忍不住去想海尔纳。他活得更热情、更自由、更任性,忍受着奇怪的痛苦,懂得欣赏古老的圆柱和城墙之美,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鄙视。

有一天,海尔纳便让所有的同学都领教了一把他那乖张的、引人注目的性子。有一个大话精、小市民的同学和海尔纳发生了争执。开始的时候,海尔纳还很冷静,保持着他的幽默和清高,后来一怒而起打了对方。两个人立刻激愤地扭打成一团。

〔33〕最后,对方骂骂咧咧走开了。海尔纳安静地坐在宿舍,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此时的汉斯正不动声色地看着海尔纳,直到海尔纳走出门,他才有勇气去找他。找到海尔纳的时候,他讽刺了汉斯:“你来干什么?你可以走了。”汉斯觉得受到了伤害,正准备走,却又被海尔纳喊住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群年轻人融入了集体生活。他们互相都已经认识,也组成了属于自己的队伍。而所有组合中最不相配的,就是汉斯和海尔纳。

〔34〕一个踏实努力,一个轻率不羁;一个是文艺的诗人,一个热衷于追逐名利。大家虽然把他俩都归作聪明能干、天资最高的一类,但海尔纳享有的是半讽刺意味的“天才”的称号,而另一位则顶着“模范生”的光环。汉斯和海尔纳之间的友谊是一种很特殊的关系。他们俩对一切事物的看法都截然不同。对于海尔纳而言,这是一种乐趣和奢侈品,是一种令人舒适的享受。而对汉斯而言,它时而是一件值得骄傲的珍宝,时而又是一种巨大的、难以承受的负担。这种负担很快就会暴露了。到时,汉斯将不得不去面对,这种负担对于他原来的生活造成的冲突。——未完待续